2010年12月31日 星期五

世界的黑澤久雄

已故導演黑澤明的名字在日本以至全球幾乎無人不曉。一九五一年他憑<<羅生門>>一片獲得奧斯卡榮譽獎及威尼斯影展金獅獎,是為亞洲導演首次贏得國際影展獎項。他的作品使日本文化在戰後贏得全球觀眾的目光,其對國際電影界產生的深遠影響,更為他贏得「世界的黑澤」(世界のクロサワ)之稱號。

欲知更多,請自己找書了。這是一篇關於黑澤明的長子-黑澤久雄的人物專訪。

文首先介紹其父親,是因為倘若他並非黑澤明的長子,恐怕他過的會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人生,我也不會有可能在香港訪問他,還暗自低俗地竊笑他的名字。

沒有當日的黑澤明,就不會有今日的黑澤久雄-我可以如此斷言。此話在今日的香港,有著借父蔭的意味,極具貶義。但這對黑澤久雄本人而言,卻是一種令他驕傲的實情。

作為「年青人們」

一九四五年,日本政府宣佈投降,二次大戰結束;黑澤明執導的第三部電影<<姿三四郎續篇>>上映,第四部電影<<踩虎尾的男人>>因宣揚封建政制而遭禁映;黑澤明的長子黑澤久雄於東京都出生。

黑澤久雄的童年生活與普通小孩大致無異。五十年代正是日本電影業的黃金時期。雖然黑澤明事業正盛,<<醜聞>>、<<羅生門>>、<<生之慾>>、<<七武士>>等名作相繼湧現,但他仍不時抽空與久雄閒時釣魚、打棒球、看電影。「黑澤明也是人嘛,還是需要娛樂的。」久雄笑道。

中學畢業後,久雄入讀成城大學 (為於東京都的一所私立大學)修讀經濟學。六四年他與三位同學組成樂隊「BROAD SIDE FOUR」(ブロード・サイド・フォー),推出過兩張專輯。其中一張名為「年青人們」(若者たち) 的非常成功,其同名歌曲更於七十年代起被收入日本的中小學教科書內,情況就好像香港的學生都唱過「友誼萬歲」一樣。

六十年代的日本影業開始飽和。黑澤明在六五年上映其<<大鏢客>>後,翌年曾開拍<<暴走機車>>,但因製作條件不理想而中途腰斬。此後竟一直沒有作品問世達五年之久。

另一方面,黑澤久雄因成績不佳而被逼放棄學業,同時亦結束了他的樂隊生涯。他轉投影視及播音行業,當過幾個電視和電台節目主持,但都沒有得到十分理想的反應。

七零年,黑澤明的首齣彩色電影<<電車狂>>上映,票房慘敗。七一年,他抵受不住處身事業低谷的痛苦,在浴室企圖自殺未遂被救回。

作為黑澤明的兒子
 
七十年代的石油危機導致日本經濟自戰後首次出現負增長,令日本影業更趨頹勢。黑澤明步入古稀之年,創作力雖旺盛依舊,但已不再擁有足夠精力去進行製作及籌措資金的工作。步入三十的黑澤久雄亦終於全副心力開展他為父親工作的生涯。起初他協助製作及行銷<<影武者>>(1980)和<<亂>>(1985),接著正式以製片人身份投入製作<<夢>>(1990)、<<八月狂想曲>>(1991)以及<<裊裊夕陽情>>(1993)。八五年黑澤久雄在橫濱市綠區租了一千多坪土地,興建黑澤明攝影廠。這個黑澤明的電影王國,完全照他自己的意願興建。廠內有專用的工作室、資料室、兩個最新型的L形攝影棚、以及多個化妝室、排練室等,全部都是電動化,由黑澤久雄主持。從<<亂>>開始的作品,都在這片廠完成。

「可惜的是人生與電影不一樣,有所謂的HAPPY ENDING。人生永遠終於分別。但我認為黑澤明的眾多作品在我心中卻全是HAPPY ENDING,它們永遠不死。」黑澤久雄在九八年其父中風逝世後的追悼會中如此說道。「我打算窮盡我此生之力去為黑澤明做事。」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黑澤久雄只此以後便一直以黑澤製作(黒澤プロダクション)董事長的身份進行版權管理、黑澤明電影文化推廣等工作。他亦於九八年成立了黑澤明文化振興財團,自任理事長,由馬田史哥西斯(MARTIN SCORSESE)、喬治盧卡斯(GEORGE LUCAS)、史堤芬史匹堡(STEVEN SPIELBERG)等知名導演出任理事。他們都是黑澤明的忠實影迷,以「我師」(KUROSAWA MY TEACHER)稱呼黑澤明,自稱從其電影獲益良多。這個財團的主要工作是成立位於佐賀縣、預計佔地一萬四千平方米的黑澤明紀念館。裡面除將建有藝術中心、展覽廳、電影院等設施外,更會成立一所電影學校,以培育新一代的電影人為目標。

黑澤久雄又物色導演拍攝其父的劇作遺稿,使<<黑之雨>>、<<大海的見證>>等作品得以在作者逝世後仍能與影迷見面;為其父製作紀錄片<<黑澤明之信息—美好的電影>>,闡述其父製作電影的過程及方法;四次以其父的名義舉辦短片比賽,推廣其父藝術性與娛樂性並重的電影理念。他最近更正在製作網站,把黑澤明的劇照、海報、手稿、劇本等約三萬件資料上載供人瀏覽參考。

已經六十四歲的黑澤久雄仍然堅守承諾,繼續透過一切可行的方法把父親的文化遺產發揚光大。

最後的工作

在日自古流傳下來的武士道文化與精神,一向提倡家族榮譽。因此,日本人的家族觀念非常濃厚,而作為軍人之後的黑澤明與其子更是如此。訪問期間,他經常以「黑澤家」作為說話的主語 :「黑澤家很支持父親拍電影。儘管我們因此而較少時間相處,但亦並不覺得是種犧牲。」

「不過,其實在心底裡偶爾也有這種想法:要不是他的兒子,恐怕我會有另一種截然不同的人生吧?」少頃,他卻又猛地搖頭補充:「當然,我的意思並非說我不願當他的兒子。只是偶爾會這樣想想罷了。」

這種只能偶爾想想的另一種人生,既無法實現,唯有留給下一代罷。

「反正現在的孩子都有自己的理想吧?為父親做的工作到我這一代結束就好了。」

「那你自己沒有想做的事嗎?」我反問。

「我不知道呀,因為我始終是監督(黑澤明導演)的長子呀,哈哈。」
 
哈哈。訪問來到最後,我想問他要是他的父親不是黑澤明,他覺得自己會不會餓死。

但我終究沒有問,因為他的一段話已經為這個問題提供了答案。

「我覺得黑澤明電影的中心主題在於探討人如何能夠最幸福地生活。他的電影裡總是充斥著追求的慾望。比方說,人有錢了,卻不滿足,而是希望追求更多。但其實透過身邊已有的東西去活得最好,才是人生至為重要的關鍵。」

訪問之初,我曾問他一個問題:「你覺得黑澤明是一個好爸爸嗎?」

他的回答是這樣的:「因為我沒有做過另一個父親的孩子,所以我不清楚。」

當時的我聽了自是心頭有氣:這是甚麼話,誰會當過另一個爸爸的孩子呀?

不過再三反覆思量,就不難看出答案當中的含義。與其評價自己的父親,不如思考如何透過這個父親活得更好。反正嘛,父親這回事是不能「東家唔打打西家」的。

沒有當日的黑澤明,就不會有今日的黑澤久雄-那又如何哩?政治往往只問勝負,不問對錯。而人生與政治則恰好相反。

「想也沒想過要拍攝出超越父親的電影。況且事實上也辦不到。」

黑澤久雄勝不了爸爸,但他過的絕對是對的人生。

婚紗與臘腸狗的原料

你還有童真嗎?

紐約市立大學 (City University of New York) 零七年曾做過一個關於聖誕老人的心理學調查。結果顯示80%的兒童在商場看到聖誕老人也無動於衷,但87%的成年人見了卻顯得非常高興。91%認為無聊的孩子,就是被這些還會因聖誕老人而快樂的成年人帶著的。

***

細貝里枝 (Rie Hosokai) 的氣球藝術事業,則由婆婆的童真說起。

有一天,她的婆婆因痴呆症入院。本來並不特別喜歡氣球藝術的細貝里枝,當時在一所花店的氣球裝飾部工作。她隨手扭出一隻小熊送給婆婆。不料婆婆的反應非常欣喜,這反而讓細貝里枝大受感動,自此她便對氣球藝術情有獨鍾,一做便是十二年。

「在花店工作四年後,我打算獨立起來從事氣球藝術事業。由於我最喜歡的花是Daisy (雛菊),所以就把新開辦的氣球藝術公司命名為Daisy Balloon了。」

「扭波」不等於氣球藝術

說是氣球藝術,並非不過是把「扭波」講得冠冕堂皇而已。「扭波」只是它的其中一種技術,透過剪裁及多種物料的混合使用,氣球藝術家幾乎可以創造出任何東西。來自美國的Larry Moss就曾於二零零四年製作過一個高廿五呎
、闊八十呎的足球場,裡面還有兩個高四十呎的足球員。這件作品被列入健力士世界紀錄大全。

而細貝里枝的創作則偏向精細和女性化,她這次來港出展的作品就全部是「少女的夢想」-巧克力、花卉、以及長裙。

「例如這盒巧克力,除了氣球外就用到飲管、鐵線、海綿等物料。方形巧克力上的糖碎則是剪碎的氣球尾巴。」細貝里枝仔細地講解著。那盒巧克力幾可亂真,我瞥眼看了還真以為是用來招呼記者的甜點。幸好沒有饞嘴拿來吃,否則就要鬧出笑話來了。

「其實便是我們使用的氣球也有很多不同種類。除了常見的圓形和扭氣球專用的長條形外,還有心形啦,鴨形啦,也有些叫Geo的,中間穿洞,可以把多個不同顏色與款式的氣球串連起來。」

細貝里枝的另一拿手作品是她稱為Fantasy Flower的氣球花。這種作品的製作方法主要是先構思每朵花的造型,然後以鐵線把外形勾勒出來,再套上氣球,製成花瓣、花蕊等部份。最後也最考功夫的工序則是把一朵朵的氣球花排列好成為一束。

「我很愛花,也曾在花店工作,還修讀過插花證書課程。這對我排列氣球花時有莫大幫助。那時候學過的鐵線運用技巧,在製作過程上也是必須的。」

花卉雖小,製作起來卻相當費時,甚至比製作長裙所需的時間還要久。

「製作長裙的話,我和助手兩個人做起來每襲約需二十小時。但這花卉卻花了我們一個半月的時間。這主要是因為構思花卉所需的時間要遠比長裙多。」

辛辛苦苦的做好了,作品卻並非永垂不朽。特別是氣球連身裙,壽命其實只有兩至三天的時間。而氣球花卉在日光照射下,頂多也只能存活一星期。

對於氣球藝術品這種曇花一現的特性,細貝里枝的態度透露著一絲禪意:「拿不走的東西終究是拿不走的,因此也不會說有甚麼依戀。只要氣球長裙給模特兒穿過,拍過照,它的使命就算完成了。氣球其實像花,也會有枯萎的一天。對此也不必太過失落哩。」

 設專業認可及國際大會

在香港幾乎不為人所識的氣球藝術,原來在世界各地都非常有名。不但有一個全球認可的職業認可氣球藝術師(CBA:CERTIFIED BALLOON ARTIST)資格可供報考,歐美日等多國更每年舉辦氣球藝術大會。如比利時的MILLENNIUM JAM、美國的DIAMOND JAM、日本的JAPAN BALLOON TWISTER CONVENTION等。細貝里枝因為經贏得多個國際公開賽的獎項,去年便曾獲邀於拉斯維加斯舉辦的DIAMOND JAM展出其氣球時裝作品。

「那是去年八月的事,很多氣球藝術家都有出席。為期三天的大會內舉辦了課程、講座、展覽和比賽等活動。大約三百個參加者之中,有一成左右是為著參賽而來的。」

明顯地,絕大部份的氣球作品都不能「出門遠行」-乘飛機抵不住氣壓、乘船又經不起時間的考驗。所以要在國外展出作品或參加比賽,便只有由氣球藝術家親身到場製作一途。「我近年經常會去不同國家製作和展覽。例如美國、新加坡、泰國、上海…今年三月還會去台灣和馬來西亞。」

此外,細貝里枝也會出席每年在日本舉辦的JAPAN BALLOON TWISTER CONVENTION。該大會自零四年開始,每年於不同城市舉行。今年於橫濱舉辦的雖已是第六屆,但細貝里枝還是認為這個行業於日本還處於起步階段。

「坦白說,現在氣球藝術家的收入也不是真的很好,主要來說是因為需求不大。但感覺上愈來愈多日本人都對氣球藝術開始產生興趣,所以工作整體而言是有所增加了,以氣球藝術為業的行家也愈來愈多。」

至於香港,發展氣球藝術行業的最大問題,並非市場不夠大,而是人們根本就不知道有氣球藝術這回事。

在香港從事扭氣球工作已有八年的LOUIS LO說:「其實香港的市場不小,每當節日時,很多屋苑、商場及康民署都會舉辦嘉年華。小丑扭氣球是很熱門的環節。而節日以外的日子,需求則主要集中在家長為小朋友舉行的生日會。」

「總括而然,扭波這個行業在香港相信是比以往好的。因為香港人生活更好,更多人會舉辦生日會,工作機會也因而變得更多。」

學習只需一年

問到細貝里枝,從一個甚麼都不懂的門外漢,到能像她一樣扭出千變萬化的造形,要多長時間練習,她竟答道:「每天練習的話,其實一年也就夠了!」

不論在日本還是香港,氣球藝術課程都屬冷門。細貝里枝的手藝也是自學而來的:「我主要是靠看參考書學習各種技巧,有時也會自己做些新嘗試。」

LOUIS LO則建議對氣球藝術有興趣的人可嘗試向社福機構查詢。「現在很多社區中心也會定期舉辦一些氣球造型興趣班。如想自學的話,也可到書局找一些教授書籍及教學影碟。」

不過,對想把氣球藝術發展成事業的人,LOUIS LO則有這樣的意見:「要有心理準備這行生意不很穩定。另外手部也會有勞損的可能。長時間扭氣球,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

誠然,做一個氣球藝術家,實非易事。細貝里枝說使她能堅持下去的,是孩子們。「孩子的工作是很重要的。雖然最近大型工作愈來愈多,接觸小孩子的機會也相應減少了,但我還是堅持不時去幼稚園等地方工作。我從小孩子那裡得到的力量和靈感,是推動我工作的最大動力。」

那麼,起初為甚麼又會搞起氣球時裝來哩?

聽到這個問題,細貝里枝像一個小女孩似的靦腆地笑了:「因為女孩子總是憧憬長裙呀。」

大人比小孩更喜歡看見聖誕老人,我一點都不驚訝。我總是覺得就是因為已然失去,成年人比孩子更喜歡單純而美好的事-就像小女孩喜歡長裙一樣。對氣球藝術家而言,他們製作簡單至一頭臘腸狗、或複雜至一襲婚紗的原料,最重要的原料倒並非氣球,而是童真。

氣球藝術界男性多 工作主要為教學及表演

Louis 與細貝里枝都認為,世界各地從事氣球藝術的都以男性為主。「即使是製作氣球時裝的人也主要是男性。」細貝里枝總結她曾參與的多個國際大會時有這樣的結論。

之於收入方面,Louis的工作主要是嘉年華和生日會的表演,而細貝里枝則是舉辦課程及講座。此外,他們也會做一些婚宴場地佈置等工作。Louis表示不少新人會找他負責酒席的佈置,如氣球拱門、梁柱等等。佈置一個場地大約需要三到四個小時。而能夠製作氣球花的細貝里枝則更會為客人根據喜好的顏色和形狀度身訂做花球。

香港於零六年起有公司開辦持續進修基金認可的「場地佈置-流行氣球設計及應用」課程,有興趣的人士可向該基金查詢。欲取得專業資格者或可向認可氣球師考試(CBA)的主辦公司QUALATEX (http://www.qualatex.com/) 購買自學教材 (每套約港幣$3000)學習。只是目前CBA考試只在美國開辦,有意者只好前往當地應考了。

曾蔭權之死

「是黃毓民。」陳偉業說道。「靜一靜,民主鬥士們!」

黃毓民上氣不接下氣地走了進來,一把擲下手上的香蕉,朝四下裡看了看。「大伙都聽著!」陳偉業又喊道,「聽他說!」黃毓民站在那兒,喘著氣,他背後是一群瞪著眼,大張著嘴的人,社民連的人全都倏地站了起來。

「說吧,主席,怎麼回事?」
「簡直是從陰間來的消息!」
「嘿,怎麼?」陳偉業地喊了起來,「從陰間?」

「大家都還記得曾蔭權吧?他曾對香港市民說,我的意見就是代表香港人整體的意見嘛!後來他死了,下地獄了。」

「我們都記得!」大家異口同聲嚷道。
「消息就是關於他的。他還沒有死!」
「沒有死?」又是眾口一聲地說道,「他沒有死?」
「沒有死!他非常怕我們-怕得有道理-就假裝說死了,還來了一次大出殯。可是有人看見他還活著,躲在大澳,就把他給抓來了。剛才看見了他,做了囚犯,正被押往立法會。我說他害怕我們不是沒有道理的。大家說!有沒有道理呀?」

這個倒霉的五十多歲老傢伙,要是原先對這個道理根本不懂的話,聽了大家回答時的這聲吼叫,也該十分明白了。

「民主鬥士們!」黃毓民聲音堅決地說道,「大家準備好了嗎?」

頃刻間,陳偉業已在腰間佩上快刀,大聲公的聲音已迴盪街中,那帶口號的和大聲公仿佛神奇地混為一體了。長毛嘴裡發出一聲聲可怕的尖叫,兩只手臂高舉在頭頂揮舞,就像立即出現了四十個長毛,挨家挨戶竄出,在鼓動市民們。

男人們個個讓人見了可怕,他們殺氣騰騰地從窗戶裡朝外瞧了瞧,有甚麼武器就抄起甚麼武器,一齊衝向街頭。女人們的樣子,哪怕是最膽大的人,見了也要心驚膽戰。她們扔下手頭的家務,扔下自己的孩子,扔下家中蜷伏在地無衣無食的老人和病人,披頭散髮地跑出家門,互相鼓勵,手舞足蹈,發瘋似的狂呼亂叫。壞蛋曾蔭權給抓住了,姐姐!奴才曾蔭權給抓住了,媽媽!惡棍曾蔭權給抓住了,女兒!

儘管如此,一分鐘也沒有耽誤,一分鐘也沒有!這個曾蔭權現在還在立法會,說不定會給放掉。那可不行,香港人遭受了這麼多罪,受了這麼多辱,有了這麼多冤,決不能放過他!拿起武器的男男女女,飛速奔往立法會,連最後的幾個人都被吸引進來了,形成了一支浩浩蕩蕩的大軍。

不。這時候他們全都擁擠在押著那個又醜又壞的老傢伙的立法會裡,以及鄰近的空地和街道上。社民連三子都在大廳裡,站在人群的最前面,離曾蔭權不遠的地方。

「瞧!」陳偉業用手裡的刀指著大聲說:「瞧那個老壞蛋正用繩子綑著,背上還綁了一條大蕉,幹得好!哈,哈!幹得太好了!」他把刀夾到腋下,像看戲似的鼓起掌來。

到後來,太陽升得高高的,一束和煦的陽光,像一道希望之光或者保護之光直射在那個老罪犯的頭上。這樣寬待他,真叫人難以忍受;轉眼之間,這道已經立了這麼久的香港市民們組成的屏障崩潰了,香港市民抓住了他!

這事立刻就傳到了最外圍的群眾。黃毓民剛剛縱身跳過一道欄杆和一張桌子,把那個倒霉的老家伙死死抱住-陳偉業才緊跟上去,一手抓住捆著他的一根繩子,長毛還沒來得及上去,在窗口探望的人也還沒有像猛禽般撲進大廳-喊聲似乎就已響起,響徹了全城:「把他拖出來!把他拖到路燈下來!」

倒下去又拖起來,頭朝地磕在大樓前的台階上,時而雙膝跪地,時而兩腳著地,時而仰面朝天,拖呀,打呀,幾百只手拿起標語板和橫額往他臉上塞,悶得他透不過氣來。他被揪扯得狼狽不堪,鼻青臉腫,氣喘吁吁,鮮血淋漓,一味在求饒。一會兒,他使勁掙扎著,由於人們想把他看過仔細,互相拉著往後退,在他四周倒留出了一點空隙;一會兒,他又像一段枯木樁,被拖過林立的人腿,一直拖到一處最近的街角,那兒搖曳著一盞不祥的路燈,這時陳偉業放開了他-像貓兒玩弄一隻老鼠-當人們在做準備時,曾蔭權苦苦向他哀求,他則一言不發,泰然自若地朝那可憐人看著。女人們一直朝他又罵又叫,男人們則厲聲高喊,要用香蕉塞進他咀裡把他噎死。第一次,把他吊起來,繩子斷了,他慘叫著跌了下來,被人接住;第二次,再把他吊起來,繩子又斷了,他又慘叫著跌了下來,又被人接住;最後一次,繩子總算大發慈悲,吊住了他,於是他的頭很快就挑在了高高舉起的標語牌上,使所有社民連的人看了都跳起舞來。

這一天的惡行並未就此結束,因為社民連的人又叫又跳,胸中的怒火越燒越旺。傍晚時分,聽說那個被處死的老傢伙的姻親,另一個欺壓群眾的人民公敵正往機場逃去,打算逃離香港,警方僅藍帽子就出動了五百人護送。社民連的人把他的罪狀寫在大字報上,而且把他搶到了手-哪怕有解放軍圍住,也能把他搶出來拉去和曾蔭權做伴-把他的頭和心挑在了標語牌上;他們帶著這一天的三件戰利品,像狼群似的穿過街道。

-改篇自A Tale of two cities by Charles Dickens
Book 2, Chapter 22
宋兆霖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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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福銷售的象牙藝術

「我想能令我堅持象牙山水雕刻的,是那份『滿足感』與『優越感』。世界上象牙雕刻家不少,但所雕主題十之八九均離不開人物花鳥、羅漢八仙、象牙球等,平平無奇,『行貨』罷了。藝術就是創新!為了創新我可以不理會市場,一心投入自己的山水世界。」已入古稀之年的梁利昌這樣說道。說這句話所需時間大約十秒,但所談到的,卻是對一門藝術的五十五年投入。

一九五四年,香港的象牙加工業發展蓬勃。梁利昌在機緣巧合下開始成為象牙雕刻學徒。那一年,他十五歲,便正式開展了自己的終身事業。一九八九年《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CITES公約)禁止象牙貿易,所雕作品自此不得出口。象牙雕刻家們生計頓失,梁利昌的八個師兄弟與四個徒弟與全港近七千同業都不得不轉營其他行業,當中有接受再培訓成為保安員的,有成為的士司機的,但梁利昌仍在他位於大埔洞梓山路的工場內繼續不懈地製作他的象牙山水。直至今日,他每天仍平均花四至五小時在工場工作。而他售賣作品的途徑,就只有從四年半前開始逢星期日於黃金海岸的攤位擺賣一途。
 
禁售導致行業沒落

梁利昌五四年來港,當時的他可謂對象牙雕刻全無認識,純粹是因為有點興趣,便進象牙廠當學徒。怎料這樣一做就是五十五年。「當年行規是學師五年,期間師傅安排你雕甚麼就得照著辦,都是些流水作業的工作,與藝術無關。我們每天就一味坐著雕刻十小時,雙腳水腫是家常便飯。」五年滿師後,梁利昌成立藝昌象牙廠,以山寨廠的形式運行。徒弟招了,又離去了,時至今日,藝昌象牙廠依然存在,只是訂單早已沒了。

一生投身於象牙工業的梁利昌,作品多得數量連自己都記不清楚。便是收藏在家裡的作品,已足以堆滿他家裡一大廳。當中有名為《大觀園》的作品曾入選一九七七年的當代香港藝術雙年展,而《南極瀟湘》則獲得一九八七年的香港總督優異設計獎狀。本來事業順心的他,坦言禁售象牙,對他的影響非常巨大。「象牙工藝品在香港完全沒有市場。即使是在八九年以前,近九成的象牙製品也都出口外地。本地人跟本就不懂欣賞象牙藝術。」加上象牙原料價格高昂,不是一般平民百姓所能負擔。所以自象牙禁運以後,本地廠家或結業、或搬到內地,整個行業幾乎在一夜之間消失。今天,這種刻苦又缺乏市場的職業已經幾乎無人知曉了。就連梁利昌自己的兒子都對象牙製品顯得興味索然。

始終鐘情象牙雕刻

梁利昌在禁售以後,始終以象牙為原料雕刻,箇中原因除因為他在禁售前已購入大量存貨以外,更因為他對象牙這種物料始終情有獨鐘。「其實使用不同的物料雕刻的分別主要在於其硬度不同。我們雕慣了密度高的象牙,會覺得玉石過於堅硬,而竹又過於柔軟,難以雕得精細。曾經有一位客人拿來兩塊貝殼讓我雕,我一試之下發覺它比象牙要堅硬得多,跟本就雕不出甚麼來,便沒有答應。」

象牙雕刻主要分為三個部份:鑿活、鏟活和磨活。因為象牙本身的價格高昂,有別於木石,雕刻家必須於雕刻之先考慮如何能將整塊材料妥善運用,這便稱為鑿活;剷活的意思就是雕刻,「雕刻最重要是不得急燥,一旦心急,材料就容易壞掉。」而最後的磨活則是指把象牙磨得光滑潤澤的過程。

梁利昌除了傳統山水象牙雕以外,還不時會作出新嘗試。比如他會在大自然中尋找蜷曲的枯葉,然後照著它的模樣雕成外部,而內裡乾坤則是山水象牙雕。一裡一外;微觀與宏觀,使得這件作品趣味盎然。

梁利昌本身鐘愛中國山水畫,他善於將平面的山水畫立體化,並將山水畫中的意境及所蘊藏的中國文化精神融合於象牙雕刻之中。細看他的其中一件作品<<溪山流觀圖>>,遠看素靜雅致,近看細膩繁複。茅屋於水草之間若隱若現,一個漁夫撐著長篙,其動作精妙生動,確實符合象牙藝術的「雅」、「細」、「繁」這三個要素。其精鏤細刻,絕不可能以機械大量複製,即便是其作者也認為「叫我多做一個都不可能」。而與其同類型的大型山水雕刻在世上也是中外古今所罕見。這樣一件甚具收藏價值的精品,何以會無人問津哩?

「除非本身醉心於象牙雕刻,否則一般的收藏家是不會有興趣的。」梁利昌慨嘆道。「因為跟本就不能賣出國,使得象牙藝術有價無市。」
 
賣不出的藝術品

八九年的CITES公約條款指明,在條約頒佈前的象牙製成品,不屬條約管核範圍,即意味著一切古董象牙製品均可於世界內自由貿易。象牙製品以其本身的原料價值加上藝術價值,一直都是世界上各個拍賣會中不可或缺的藝術品。而象牙禁售令的頒發導致的原料短缺、及由於藝術家青黃不接所引致的人才匱乏問題,更使象牙工藝精品的價格迅速飆升。近幾年價格上漲速度之高更吸引了內地商人推出如象牙外殼手機 (售18萬港元)、象牙寶馬 (售2010萬港元)等新奇玩意。

然而,這些產品與及梁利昌的山水象牙卻此終只能於本地買賣,不能出口。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瀕臨絕種的非洲象而下的必要決定。對此梁利昌並沒有任何怨言:「在黃金海岸擺賣時,常有不友善的香港人或外國遊客前來指責,稱我所做的事不合法,或者使大象滅絕等等。」但其實他所用的象牙原料,全都不過是禁售以前剩下來的存貨:「其實便是在禁售前,買賣象牙都已經非常嚴格,無論進口或出口都要有『紙』(認可證)。我以前所購入的原料均為合法購入,有『紙』證明。但禁售一生效,我卻竟不得再賣出去。」梁利昌即使說到這裡,也沒有一點憤憤不平之慨,只是淡然的接受:「當時的象牙工會也曾做過絕食等等激進的行為去抗爭,可我並沒有參加。因為我知道那不是香港政府的決定,而是世界的趨勢。無論怎樣抗爭都不可能有結果。」

由於受到CITES公約的保護,近年非洲象的數量已經有所增加。在非洲某些國家甚至出現了大象種群繁殖過快的現象。南非政府更表示將取消已實行十三年的射殺大象禁令,透過控制其數量保護環境和居民安全。而另一方面,非洲多國亦由於不能出售象牙,每年都得花錢於象牙的庫存及管理之上。有鑒於此,CITES 在禁售後的二十年以來不時會批准非洲部份國家在嚴格管制下一次性出售象牙。去年,中國和日本總共購得共108噸非洲象牙。但由於擔心一旦再次容許製成品出口,黑市象牙貿易將急速發展,故製成品仍然只能用於國內,不得外銷。

「事實上,我不是希望賺大錢,或者重新批准出口外銷。我老了,這樣的事對我來說無甚意義。但那些作品全都是我的心血,我只希望它們可以找到一個好歸宿,流傳下去。」梁利昌以父母看親生孩子的眼神注視自己的作品道。我猜想那五十五年的山水雕刻經驗,或許雖然未能使他在中國藝術史上留下深刻一筆,卻已使他的心裡常存天人合一的和諧。

誰搬走了當代象牙藝術?
象牙藝術一直並非本地收藏家的主流對象。最近期的本地象牙藏品展覽竟要追溯到十九年前於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的「關氏所藏中國牙雕」展覽,展品亦以古玩藏品為多。其實若撇除年代意義,當代象牙藝術無論造工、藝術價值與原料質地均不亞於古董象牙。由於近代大師級的牙雕藝術家不足,牙雕成品於市場上的數量亦少,以物以罕為貴的角度來看,其收藏潛力必然非常強大。但由於受公約所限,市場表面上所見的全是古玩藏品一類。美國國家科學學院行動組於零七年二月曾發表報告指,由於亞洲象牙消費國的經濟高速發展,導致對象牙產品的需求持續增加。象牙市價的不斷攀升,使非法捕獵和黑市象牙貿易更為嚴重。零四年,一公斤的象牙價值約200美元,到零七年時已跳升至750美元。由零五年八月至零六年八月一年間,已檢獲二十四噸運往亞洲的黑市象牙。該團體更估計,這數字只能呈現實際販賣量的10%,並相信該年內約有240噸黑市象牙貿易。若此數字屬實,在有原料供應的情況下,象牙成品卻在市場上好像銷聲匿跡了一般。不知原因為何?

臼井儀人、MICHAEL JACKSON

你知道他們同年死,但不知道他們同年生吧。他們生於一九五八。世界盛衰更替,儼如春夏秋冬。他們生在一個時代的春天。那年,百花含苞待放,萬物欣欣向榮。

我不吸煙和毒,但嗜酒如命──我覺得酒是舒緩焦慮與徬徨的靈藥,而我常常對現實感到焦慮、對將來感到徬徨。喝酒後,往往會心血來潮打開電腦寫博客,以為靈感湧現,脫去EGO霹靂啪啦在鍵盤敲打從ID發出的、赤裸的聲音,焦慮與徬徨與憤怒了然表於網路上。

不過真實通常都不美好,亦不為人接受,所以當我酒醒起床,喝咖啡上網,赫然讀到自己「斷片」後的大作,還是會慌忙刪除,或者private了它。但互聯網威力強大,發出的聲音只消幾小時便廣為人知。對甚麼人或事不滿、有甚麼感想都被人家知道了,多不好意思!心想:下次喝醉不要再幹這種蠢事,或者最好乾脆不要喝醉。自然是不可能,蠢人做蠢事,酒鬼愛喝醉。下次還是一再下次。

那焦慮與徬徨只屬於我們八十後。臼井儀人生在神武景氣之中,然後依次經歷了岩戶景氣、伊奘諾景氣;MICHAEL JACKSON也成長於USA: Land of Opportunities 那美國例外主義大行其道的年代。光輝的事業、驕人的成就。不只幾十萬、幾百萬,可能是幾千萬人在FACEBOOK不禁寫上一句:RIP。他們有天才、有努力、有付出。但這是二零零九年的香港,只天才、努力和付出,並不足夠。

因為社會變得實在太快,昨日苦心潛修的html今天已經換成php;深思熟慮下才按下快門的菲林時代也已不復再。今日的智慧淪為明天的笑柄。再沒有一條通羅馬的大路可循,前程與理想儼如經濟泡沫般接二連三爆破又產生。比方說,知識吧。知識先被「沙紙」質疑、淘汰,然後電視說:求學不是求分數!「沙紙」復被知識反質疑、反淘汰。於是我們這群八十後,一同墮進求學也錯求分數也錯的社會之中。現世的堅持不過是一種玩笑。

而二十一世紀的地球村實在太小,可能性因而無限大。看似哪裡都是出路;卻沒有出路。我們徬徨地佇立於廣袤的荒野中。那裡沒有牆壁,所以沒有門口;沒有路,所以沒有終點。但停留是不被允許的,我們得硬著頭皮上路,即使連方向都不知道。我想起屠格涅夫的「貴族之家」。書中說愛情結婚不一定美好。如是我想不如給我一個盲婚啞嫁;不存在選擇,就沒有選錯的可能。

曹仁超說要講勢,香港的勢已經大不如前。香港人整天擔驚受怕,憂心會被誰趕過。祖國嫌棄港紙了,人口老化了,製造業息微了,新定位卻未肯定,貧富懸殊則愈發嚴重。我們常常高呼派糖,要政府派糖,要祖國派糖。我們好像一只苟延殘喘卻自命不凡的狗。八十後(1980)這支股票業績不佳、醜聞四起,評論員看淡、股民不看好,無人肯買。

所以我選擇喝酒。輸入酒精,輸出快樂,簡單、無風險、可靠、回報大,好像迷債一樣。

但母親不愛我喝酒。母親同樣生於一九五八。一九五八年,香港工業發展突飛猛進。母親從事製衣業,衫愈縫得多,錢愈賺得多。母親勸勉我少飲酒,別耽於逸樂。她說要努力,努力就能成功。她還說一代不如一代,說我思想不成熟,並預言我的人生將一敗塗地,而且那是我自找的結果。

Ostalgie Movement

早幾年前看<<GOODBYE LENIN!>>後 (03年德國片,導演為Wolfgang Becker),讀了此電影的相關資料,因此也知道甚麼是Ostalgie Movement。

Ostalgie Movement是德國一種文化潮流(或運動,看你怎麼說),指的是德國人處身於當代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中,飽受資本主義所帶來的種種惡果,於是開始懷緬起以往東德的共產生活來。Ostalgie一詞正由Ost (德語的East)與Nostalgie (德語的Nostalgia)拼合而成。

我一直很想問德國人一個問題。要是他們是如此的痛恨資本主義,他們會否希望回到共產生活裡頭哩?或者,倘若他們說自己是身不由己,他們是否會希望自己的下一代回歸到東德的生活之中哩?

我猜(當然是無稽的猜測),答案是否定的。我幾乎可以肯定,要是柏林再次立起圍牆,德國再次分裂,東德再度由共產政權執政,東德人只會一如過去,還是奮不顧身地,或飛天或鑽地的想要到西德去。還是那邊好,他們會這樣說。最少有得飲可口可樂。

錢鐘書的<<圍城>>這樣說道:婚姻如圍城,城里的人想出來,城外的人想進去。我想這道理絕不只限於婚姻,而恐怕適用於一切人性。坐這山,望那山,雖則大家都知道是一事無成,可是誰的眼睛不看面前哩?誰的眼睛長在腳下?無論過去是對是錯,人還是會懷念的,這是人的天性。很多人說,人只會在失去的時候才懂得珍惜。我想道理也大致相通。

但願德國政府不會因為德國人的東德鄉愁過於嚴重,順應民意轉為共產政權才好。

孩子王-西本智實

--演奏廳內,樂手與觀眾屏氣斂息,視線聚焦在演奏廳正中央的指揮台上。

少頃,身穿燕尾服的指揮自台左進場。他身材高大,一頭啡髮微鬈,乍看不知是男是女。樂團倏地起立。除了他的皮鞋咯咯的踏在台板上,四周闃然無聲。

他向觀眾鞠躬,客氣而熱情地一笑,然後轉身,面向樂團。樂團就坐,指揮輕點一下頭,撥動指揮棒,於是單簧管、低音管隨之響起。那是他最熟悉的柴可夫斯基 (Tchaikovsky)名作-<<羅密歐與朱麗葉幻想序曲>> (Romeo and Juliet Fantasy Overture)。

***

自小已受音樂訓練
 
一九七零年生於大阪的西本智實,儘管是女生,小時候卻被朋友昵稱為「孩子王」。

「大概是因為我那時已比其他小孩長得高,加上運動神經也很好吧。」我以為大多女孩子都不願「稱王」。可說起這件童年往事,她卻毫不忸怩地笑著承認了。

母親是聲樂家的西本智實,從三歲開始便學習鋼琴及古典芭蕾舞。小時候她音樂天資聰穎,未能讀譜就已經能夠單靠耳聽音樂彈出相同的旋律。由於母親經常帶她看俄羅斯歌劇與巴蕾表演,深受感動的她當時雖然年紀還小,便已決定以音樂為終生職業。在小學的作文中她就曾經這樣寫過:「我希望成為一個作曲家及指揮家,創作安慰人的音樂。」

熱愛音樂的西本雖然每每放學回家就練習鋼琴到晚上九時,有時還得在星期日練上十個小時,但對她而言這些都是趣味盎然的。完成鋼琴功課後,她常會拿出交響樂總譜,一邊聽唱片、一邊彈琴、一邊研究總譜的細節。這種西本自覺「有趣」的訓練為她日後成為指揮家打下堅實的基礎。

高中畢業後,西本入讀大阪音樂大學作曲學系。雖然她想當的是指揮,但這職業就像作家、或者宇航員一樣,並不是有「作家系」、「宇航員系」可以修讀的。想要做指揮,非得靠自己闢出蹊徑不可。而西本智實所運用的,就是她的誠意。她每天都會去綵排,好讓誰有需要都能立刻幫忙。「即使只是看也能得到很好的經驗。」逐步逐步地,她就從為交響樂團謄寫總譜、指導燈光師控制燈光等工作,晉升至助理導演、甚至副指揮。她的指揮路就是這樣開始的。每一步都平實、堅定、努力。

歷練後名聞歐日

--豎琴手輕撥過夢與幻想之後,樂團有一段極短暫的沉默。緊接的弦樂像沒日洪水,排山倒海,傾瀉而來。指揮棒成為決鬥者的利劍,把羅密歐與朱麗葉這兩大家族的仇恨與鬥爭,清晰而殘暴地刻劃在聽眾的眼前。

「那確是苦不堪言。有好一段日子我甚至是迷失了。」西本智實說。

在日本畢業後,西本智實前往她夢想中的音樂之城-聖彼德堡,以研究生的身份深造指揮藝術。在那裡,西本智實雖然得以見識到俄羅斯對音樂的認真和所投放的努力,但說到生活,卻絕不好過。「各種因素大大影響了我學習期間的生活。例如說經濟不好啦、政治動蕩啦、身處異鄉所造成的文化衝擊啦。」此外,嚴寒的天氣與峻刻的排練也是一大難題。她就試過要把一份從沒見過的總譜在數天內熟讀並指揮。這樣的嚴苛生活持續了兩年,直至西本智實終於畢業,回國發展。

「我還是完成了,終究沒有倒下來。」她說,語調平淡得像在說別人的事。

此後在日的六年間,她得了幾個音樂界的重要獎項,指揮過十多個國內外的交響樂團、數百場音樂會,聚集到一群忠實樂迷。在媒體暴光的機會漸漸增加,甚至廣告也拍了六個。

零三年,她的其中一項工作是為巡迴日本表演的柴可夫斯基基金俄羅斯交響樂團擔任指揮;零四年,她被委任為該樂團的首席指揮及藝術總監;零五年,她與該樂團為柴可夫斯基未完成的第七交響曲Life於俄羅斯進行全球首次公演。

談到對後世為柴可夫斯基完成第七交響曲的看法時,她這樣說:「在繪畫裡,比如畫一個蘋果,塗上紅紅綠綠的顏色,誰都能看明白。但音樂則不然,交響樂的總譜必須要經過專業訓練才能讀懂。我只希望能作為讓觀眾認識第七交響曲的媒介。」

「演奏時,我力圖徹底忘卻自己,並嘗試從樂譜中讀出作曲家在每節創作中所隱藏的信息與暗號。這就是指揮家的工作。」

零六年,西本智實帶領樂團到日本七個城市作第七交響曲的巡迴演奏,至此正式奠定世界級指揮家的地位。

女性指揮的困境

-羅密歐與朱麗葉的葬禮過後,演奏廳內充滿樂手與聽眾的遐思。西本智實與樂團第一副團長梁建楓在如雷掌聲中握手互相道謝,分享演奏的愉悅。把這愉悅延續下去的,是小約翰・施特勞斯的<<藍色多瑙河>>-不論你是否懂得古典音樂,聽見「肥婆學單車」,總會會心微笑。

西本智實曾把同門師兄瓦列里·格吉耶夫(Valery Gergiev)鼓勵她的說話-「邁向成功!」(栄光へ!)寫在行事歷的第一頁上,以警醒自己。

「於我而言,成功就是做到我所堅信的事,也就是證明女性也能當優秀的指揮家。」

世界上第一位女性指揮家,要數到一九三八年的娜迪亞·布朗熱(Nadia Boulanger),比男性指揮要晚百多年。即便時至今日,世界男指揮的數目亦要遠比女指揮多。以香港為例,較知名的女性指揮家就只有葉詠詩一人。

「在歐洲經常會有被看不起的情況。首先,因為我是女性;其次,因為我是亞洲人。」說到這裡,西本智實稍作停頓,托著下巴歪頭思考。提到性別與種族歧視,她恐怕是不勝感喟的。畢竟由亞洲、女性、年輕的指揮家去領導西方大型交響樂團,是幾乎絕無僅有的事。

「論頭腦,女性與男性肯定毫無差別。不過有種先天不足,是女性確實要面對的。那就是體力。另一方面,由於古典音樂源自歐洲,西方人往往覺得亞洲人不可能聽懂。」

日本著名音樂評論家金子建志說過樂團指揮就如「孩子王」,是一個解決問題的角色,他說的話眾人都聽。這對小時候真正是「孩子王」的西本也許還有多一重意義:「幸運的是我自幼已經長得較高,運動神經也較好。加上後天的鍛鍊,我得以有足夠的體力去進行每一場演奏。」

被樂迷戲稱「古典界的Oscar殿下」
 
-提琴與法國號在指揮棒的引導下奏出維也納的生命與活力。指揮家臉上掛著輕鬆快活的表情,舉手投足,儼如在奧地利宮廷的玫瑰園內翩然起舞。認真的大提琴手見了也不禁破顏微笑-拉奏出來的不是彷彿樂章,而是笑語。我身旁的女性朋友則只管呆著定睛注視指揮家的一舉一動,雙唇緊閉,眼神好像朝聖一樣虔誠。

被問到她作為女性指揮家會有甚麼優勢的時候,西本智實撥了下頭髮,笑道:「大概是因為我是女的,所以聽眾會較容易記得我罷。在歐洲演出時,聽眾看了海報,讀了我的名字(Nishimoto Tomomi),也不會知道我是女性。到了演奏廳,因為我穿的總是燕尾服,打扮也男性化,聽眾就會憑直覺以為我是男的。直至在演奏結束後,當他們發現我是女性,往往會覺得非常驚奇。」

事實上她的優勢遠比單純攫住聽眾的記憶厲害。西本智實在日本就因為她的才華與俊俏的臉孔吸引到無數的女樂迷。她們稱西本為「古典界的Oscar殿下」 (Oscar是日本漫畫<<凡爾賽玫瑰>>中的主角,是一個作男裝打扮的女性),為西本成立樂迷會(Fans club),甚至要在西本來香港指揮時乘飛機跟來參加「握手會」。每次西本在日本有演出,也總是後台兩側最能清楚看見指揮的座位先賣光。

「對此(樂迷稱她為古典界的Oscar殿下)我認為全不重要;既沒感到困擾,也沒感到高興。」

「當然對一個指揮家來說,音樂遠比外表重要。我的動作與熱情 (action and passion) 是給樂手而非觀眾的。那是我與他們溝通的方法。」

***

-音樂會以老約翰・史特勞斯的<<拉德茨基進行曲>>作結。鐃鈸與弦樂快活的節奏與配搭,把整個演奏廳的氣氛搞活了。聽眾無不把拍子打在心裡,或者大腿。演奏來到第十二個小節,指揮家忽然輕輕一跳,轉過身來,背向樂團,請聽眾一起跟著拍手。於是我也成了樂團的一部份,在她的指揮下演奏。同時,我終於領略到她是如何透過動作與熱情和樂手溝通:只消看著她,我竟就知道該怎樣拍了。力度、節奏、感情都一清二楚。不過是拍手掌罷了,卻重來沒這麼開心過。

如是我又發現了女性指揮家多一種好處:如果是迪華特轉過身來要我拍掌,我肯定不會拍得如此起勁。

招聘合約政治劇作家

Category:Politics  

REF:11012482
POSTED ON:2010-03-03

合約政治劇作家

COMPANY:國際示威文化促進會 (香港分會)

COMPANY DESCRIPTIONS:
國際示威文化促進會 (香港分會)

背景:國際示威文化促進會為一由國際社會福利局資助的政治文化推廣組織,本著透過推廣言論自由以達至政治目的之精神,為世界各地政黨提供高質素的示威策劃顧問服務。本會現有下列職位空缺:

DESCRIPTIONS:
合約政治劇作家

資歷:

- 大學程度(主修政治、公共行政、新聞傳播、語言學、藝術、文學、戲劇優先)
- 能操流利廣東話、英語及那媽語
- 熟悉電腦軟件應用
- 具智障/精神病康復者家屬服務及輔導工作之經驗優先
- 能獨立工作,成熟可靠、有良好溝通能力
- 有愛心、耐性、合群及樂於與80後青少年工作

職責:
- 負責安排示威流程(何時唱歌,何時絕食,何時衝擊立法會),選擇合唱曲目(自由花,明天會更好),構思道具(props:曾蔭權一比一公仔,棺材)及標語(反高鐵=還政於民)。作品以能激起民眾情緒及能為傳媒提供優質採訪素材為佳。
- 負責構思創新示威方法(苦行,倒立,倒立式苦行)
- 負責為政治家創作演說內容及為政府創作諮詢會對白。

薪酬:
HKD30,000 至 80,000 視乎學歷及經驗

ENQUIRIES:
應徵者來函請附履歷及薪金要求,並註明申請職位及篇號,寄gmax_joe@yahoo.co.uk,或新界屯門青松觀路15號,國際示威文化促進會 (香港分會)人力資源部收。

截止日期:
3月22日
(申請人所提交之個人資料只會作本會招聘人手之用)

The Girl”s” from Ipanema

Bossa Nova迷大概不會有人沒聽過The Girl from Ipanema。此曲由Antonio Carlos Jobim所作,六五年曾得過格林美獎。無可否認,這首歌確實是經典之作,堪稱Bossa Nova的代表。翻唱過它的人大概比渣打馬拉松跑手還要多,我自己常聽的有四個版本-小野麗莎、NAOMI AND GORO、SUSAN WONG(此人是香港人,不知有沒有誰識得她?)、OLIVIA ONG…。都是亞洲人,唱腔有種旅行時獨有的異地感。

這樣說恐怕要對不住巴西,但聽The Girl from Ipanema的時候令我想起的總不是里約的海灘,而是愛琴海的小島。說到原因恐怕就是兩個字:「媚俗」。

藍色穹頂小白屋的露台上,一個身穿純白色長紗裙的少女一邊喝烏糟酒一邊看日落。四下闃然無聲──不,仔細聽的話也可以聽見遠方海鷗的嚶嚶低語。略帶鹹味的溫和的海風揚起少女微鬈的金髮。海面此刻正被夕暉映得金光璀璨,浪濤間彷彿再現奧林匹斯山上諸神的故事。少女的眼珠卻始終維持著愛琴海的藍。那是一種等待,無論多少個日出、多少個黃昏,她的眼神始終不變。

那個一生只為她自彈自唱的詩人,現在身處何方哩?想起風塵僕僕的他,她的心就隱隱作痛。她想把心中的情愫全部告知他:在她眼中,他比荷馬還要尊貴;比戴奧尼索斯還要迷人;比阿喀琉斯還要英勇…

非物質收藏家

訪問譚兆璋教授之先,從資料得知他是一位地圖收藏家。不只收藏古地圖,現代地圖也是他的獵物之一。但現代地圖不就是GPRS、中原地圖和GOOGLE MAP嗎?隨即筆者就想,當地圖從硬體進化成軟體,地圖收藏也就「死」了。畢竟你總不能把整個GOOGLE MAP下載、列印,然後聲稱那就是自己的藏品吧?

自創風水地圖學

甫與譚教授見面,他二話不說就取出一張香港地圖,問筆者:「九龍的九條龍在哪?」在我語塞之際,他已經如數家珍似的全部指出來。然後他又問:「香港國際機場為何要建在赤鱲角?」而令我更詫異的則是他的答案:「因為那是俯伏在玄武上的一條青龍!風水學來講的絕佳位置。」他說,玄武就是島形像烏龜的大嶼山。而青龍則是從大嶼山北岸到葵涌的一條水路。在我為譚教授的話半信半疑之際,他又給我看他所撰寫的一篇文章,題為「展圖觀天下,京津融百家」,內容講的是京津如何透過「磁場」聚焦中國的「能量」,成為發展蓬勃的經濟文化重鎮。譚教授告訴我,那篇文章是他在一個研討會上的講稿。我以為是玄學研討會,但那不是,卻是今年六月的第三屆中國企業國際融資洽談會。

譚教授把地圖與風水的關係稱為「風水地圖學」。該學說主要從環境風水學引申而來。聽上去幾近迷信的玄學詞彙,其實蘊藏地理上的科學解讀。上文曾提及的「玄武」大嶼山與機場的關係,實指大嶼山的廣袤土地為機場提供一個可作長遠經濟發展的堅實基礎。而位處水路的優勢則為香港國際機場帶來海上運輸的機會。至於「展圖觀天下,京津融百家」中,所謂「磁場」乃指經濟與人事活動的吸引力,而「能量」則謂城市中經濟文化發展的活力。譚兆璋教授前身為銀行家,現在則是北大投資學系的客座教授。那沓講稿便是他把多年來累積的財經經驗結合對京津地理位置的觀察,以及獨家的地圖風水學之研究成果。

「當我們透過中國的環境風水學去觀察西方城市地圖時,往往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譚教授這樣說。他表示一個城市要能夠「藏風聚氣」,必須依山傍水。因此你在地圖上會發現大多數城市附近都必會有山巒、海洋和湖泊。大至國運興衰、小至國家行政總部的選址,譚教授都能夠用風水地圖學來解讀箇中道理。

「當你細心研究過世上超過二千九百個城市的地圖後,你自然會從中看出些甚麼來。」收藏地圖已逾二十八年的譚教授自豪地道。

地圖乃知識密集型工具

「地圖是非物質文明知識遺產。」這句話是譚教授的口頭禪。他對地圖總有很多與別不同的看法,其中一個是這樣的:若世界是一只巨大的蟬,那地圖便是褪去的蟬殼。透過認識蟬殼,人類可以獲得知識、增長智慧。透過了解並觀察歷史的遺痕,人類便得到解讀世界現象的能力。

在香港及國內,地圖收藏並不流行。能夠「眼見人所不能見於藏品之中」,正是譚教授對地圖收藏情有獨鍾的最大原因。「地圖乃知識密集型工具,各有其專業性、目的性,以及其觸及的核心問題。」因此,他認為研究不同範疇的地圖,便能獲得不同範疇的知識。

日本關東在九月底會發生地震的傳聞,個多月前鬧得沸沸揚揚。譚教授便是用他十多年前所收藏的法國製世界海床結構圖去研究該傳聞。圖中蜿蜒的海床上,有許多紅點標記。歐美地區疏落;東南亞則相較密集。譚教授解釋說每點紅點都表示該地點曾發生過七級或以上的大地震,是他的老同學林超英(前天文台台長)替他加上去的。讓我看過海床結構圖後,他又拿出一幀數百蟾蜍傾巢而出跑滿街的照片。「這圖片刊載於九月四日明報內,現在成為我的收藏品之一了。」

圖行者的意義

「可這是圖片,不是地圖呀!」譚教授把這幅圖納入其收藏之中使我產生了疑惑。

坊間愛稱譚兆璋教授為地圖王,這其實並不完全準確。他在卡片上為自己寫的頭銜也並非「地圖收藏家」,而是「圖行者」,英文為MAP PILGRIM。「地圖古稱輿圖。輿有盛載、扛抬之意。所以我們可以說:大地盛載之圖皆謂地圖。」誠然,陳列在他的馬可孛羅地圖館之中,除了古今中外的地圖外,還有大量歷史圖象。訪問當日,譚教授正在其館中整理關於中國共產黨的圖象。鋪滿一地的除各種地圖如紅軍進軍路線圖、各地城市規劃圖外,還有大量當年中國共產黨用作政治宣傳的海報。

「這些海報的價值,在於它們能夠澄清現代人對毛主席的許多誤解。譬如你會發現原來毛主席也並不完全專政,他也是投票選舉的支持者。很多人認為毛主席要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是一種愚民政策,但從當時的海報看來,他不過是希望知識青年能體驗多些農民生活而已。以現代的話來講,就好像是『INTERNSHIP』一樣。毛主席並無要他們永遠留在鄉下的意思。」

譚教授整理中國共產黨圖象,是為了借出他的藏品予深圳博物館作六十週年國慶展覽之用。他表示,常有不同機構請他借出藏品作研究或展覽用途。電視廣播有限公司 (無線電視)為製作台慶節目,就向他借了一九六七年~六九年(六七年為該台開台之年)的圖象。政府每每有任何展覽,需要用到各種圖象,也會請他幫忙。「官方圖象雖然多,但總是欠缺人氣和生命力,而我的圖象則多從民間搜集而來,充滿生活氣息。」

譚教授稱他每次借出收藏品,均分文不取。「因為我深信圖象是一種非常好的教育工具。而推廣圖象教育,是我作為一個圖象收藏家的責任。」他的心願就是成立一個「萬國地圖圖象博物館」,普及圖象教育。

圖象的價值

「為何我要搞收藏哩?難道是希望發財嗎?絕不!我是在關注人類應該關注的事情,同時擴大自己對世界的看法。」譚兆璋教授認為圖象收藏與其他收藏行為的分別在於,圖象收藏能夠解決世界上的問題。比如國與國之間常有的國界爭議,古地圖便提供了寶貴的參考作用。「當然你還得有龐大的收藏量才能發揮其相應功能。」譚教授補充道。他認為對圖象的價值來說,一加一絕對不只等於二。因為圖象可透過互相比較,產生出嶄新的內容。「要是你只有一幅萬里長城圖、或者哭牆圖、柏林圍牆圖,可能沒有甚麼特別意義。可假如你把這三幅圖放在一起,其價值與趣味就不一樣了。」譚教授那高達三十萬幅的收藏量所能產生的比較意義肯定會是一個天文數字。

「其實即便是單幅圖象,其價值也是難以估量的。」譚教授說很多圖買入的時候並不值錢,可是當有相關的新聞出現,圖的主題一時間成為公眾焦點,其價值便會大大提升。上文提到的海床圖便是一例。零四年印度洋大海嘯後,已經購入有十多年的世界海床圖便忽然身價大漲,各機構及團體均爭相請求借出作展覽或研究之用。

「不過我從不關心地圖收藏會為我帶來甚麼經濟利益。」收藏家通常都視其藏品如命,譚教授這方面卻又顯得異常慷慨。他不單會免費借出藏品,甚至還會無條件捐贈給知音人。中央圖書館設立亞洲第一個地圖館時,他便曾捐出數以千計的地圖。「收藏家的責任之一在於傳承。始終藏品是帶不進棺材的。終究我是希望我的藏品能與人分享,有人懂得珍惜。」

對於這位曾經當過軟件程式編寫員、學校創辦人、銀行副總裁、港英政府中央政策組成員等等五花八門的職務的譚兆璋教授而言,收藏這個詞彙是特別的。他把收藏行為擴闊到了非物質的層面上;所收藏的不純粹是物件,更是物件內的知識與精神。訪問到最後,我還是問了那個問題:「你會不會把GOOGLE MAP下載、列印,然後說那就是自己的藏品哩?」

「當然不會!那便是收藏與求知的分別。」一瞬間我明白了。當你手上拿著一張六四燭光晚會場地安排圖、七一遊行路線圖、甚至只不過是香港街道指南時,你會聯想到,它的擁有者可能曾經握著它流過汗、灑過淚。就這樣,一幅哪部打印機都複製不來的香港圖象便展現眼前。譚兆璋教授窮其一生所收藏的,正是這樣的圖象。

中國地圖增值潛力大

地圖收藏在國外已有一段頗長歷史,但在國內及香港卻仍在起步階段。一九八零年於倫敦成立的國際地圖收藏家協會(The International Map Collectors’ Society),幾乎每年均會巡迴於世界各國舉辦地圖收藏國際論壇。該會有三十六個國家代表,當中除美國及歐洲多國外,更包括印尼、日本、菲律賓、泰國、新加坡等亞洲國家,但就是沒有中國代表。國內首次的地圖拍賣要數到一九九五年的中國嘉德春拍。去年十二月佳士德拍賣行二百零六萬港元成交的明代張文燾描利瑪竇《坤輿萬國全圖》,全世界有七套又二幅,中國國內竟一套也沒有。上述理由均顯示地圖在中國仍屬冷門的收藏範疇。但隨著國內,特別是北京與上海經濟起飛,愈來愈多對祖國地圖感興趣的收藏家購買力上升,他們會逐步投入國際市場,推高價格;加上國內各城市社會建設甚速,地理面貌轉變亦快,即使是歷史不長的地圖亦會變得甚具收藏與賞玩價值。以一九一三年的<<實測北平內外城地圖>>為例,該圖於零一年中國書店秋拍中價格為五千五百人民幣,到零四年於同一拍賣會中已升至八千人民幣。零七年春拍中,該地圖價格更升至二萬二千人民幣。可見中國地圖的增值潛力非常巨大。

人間喜劇- 張堅庭

要是把錢鍾書所言─「人生是一部大書」,套用到張堅庭身上。他肯定是一部小說集。從貧窮草根小子,到金像獎電影人,轉而成為茶餐廳老闆、企業管理專才,還掛著星級爸爸的身份,幾百個故事,幾千種角色,他的人生有如巴爾札克的<<人間喜劇>>。

***

「不久前有人寫你的訪問,說你的事業經歷過三起三落。」我說。

旁邊的PR小姐要去給他拿水。他說想要咖啡。我也要了咖啡。

那三起三落包括八三年首次自編自導的<<表錯七日情>>獲金像獎最佳編劇,翌年的<<城市之光>>卻票房慘淡;九零年開始的<<表姐>>系列膾炙人口,及後本地電影業低潮,卻不得不轉行飲食業;他的表哥茶餐廳在港零二年時有四間,到零八年卻只餘下一間。

「三起三落的是鄧小平,不是我。」他卻說。

一個屢敗屢戰終於勝利的故事當然感人,也可成為勵志小品題材。但張堅庭的故事要遠比這些泛濫於書架的小故事真實。

「剛上畫的<<七天愛上你>>始終還是得虧本。」他坦言。失敗之神始終在眷顧他。

草根生活場景

張堅庭五五年生於廣州,九歲時與姐姐和母親來港,父親則留在內地生活。一個女人獨力照顧兩個孩子,經濟負擔沉重,故只能租一個走廊的雙格床位,與另外三十五個房客同住一塊過活。母親與姐姐各佔了上下格床,張堅庭每夜不得不把四張接椅平排「席椅而臥」。

「有一年,老媽子要我去找姨姨借十元買米。當時十元能買到的其實大概只有這般大小(他比劃出約一公巾米的大小)。這樣一包米,三個人吃,頂多只能吃三兩天罷。吃完又得再想辦法。」

當年俗稱「契爺會」的香港培幼會透過家訪得知張的一家經濟問題嚴重,遂協助他尋找助養者,即所謂的「契爺」。

「某天忽然有人叫我去拍照,那時我還不曉得所為何事。我還清楚記得地點是上海街五十九號,兩旁是菜檔。我穿著短褲、背心,傻呼呼的,拍兩張就回家了。不久以後媽媽就每月帶我到培幼會領取助養金。」

張堅庭自九歲起接受培幼會資助,一直到十五歲。每月他可領到四十五元生活費。當時的學費每月約二十元,餘下的便用來幫補家計。除金錢外,培幼會還為他提供毛氈、波鞋、書簿等日用品以及免費的醫療服務。小張堅庭曾患過沙眼,也是靠著培幼會的幫助才得以治好的。

「要是我沒有得到資助,恐怕要如那個年頭多數人一樣,不得不放棄學業了。」

中六畢業後,他想過投身社會工作。他應徵過月薪有六七百元的匯豐銀行職員,但不獲取錄。

「近期重看當年的照片,實在不解為何不獲錄用。我看起來高高大大的,著實不壞呀。」張堅庭笑言。「不過這反倒是件好事。要是它請了我,我就不會繼續學業了。」

電影生活場景

張堅庭後來入讀浸會大學文學系,畢業後又到中文大學修讀電影文憑及遠赴美國進修電影藝術。回港後以<<胡越的故事>>及<<表錯七日情>>兩獲金馬獎最佳編劇。然而其後低潮卻接踵而來,更因此一度患上疑病症。疑病症是情緒病的一種,患者會對自身徵狀作出不切實際的病態解釋。張堅庭當時就把自己食指不自覺的搖動解讀為患上柏金遜病,而事實那不過是韌帶的小問題而已。

始終不敵香港影業低潮的他決定轉行,一邊從事飲食業一邊為企業提供培訓。直至近年中國電影起飛,他的創作夢才又捲土重來。零七年執導的<<合約情人>>,連他本人也認為「其實頗為老套,很多地方都配合得不好」。對新上畫的<<七天愛上你>>他則很滿意。「攝影漂亮,後期也做得出色。很多行家都在電影裡頭見到我多年前的創作火猶在。」

可惜<<七天愛上你>>全港仍只有三間戲院上畫,在內地和台灣票房也不怎麼好。

企業管理生活場景

        「有一段時間無戲拍,只好另覓電影以外的出路。那時正為教會的一個朋友搞小朋友戲劇培訓班,正好預備了一些教材。於是我找稻香的老闆,向他提出以戲劇培訓他的員工。」張堅庭的企業培訓事業就是這樣開始的。

零三年他創立「張堅庭戲劇工作坊」,並為多間機構提供僱員訓練。康泰、賽馬會、海洋公園等都曾是他的顧客。

「我教學員要把自己的JOB轉換成CAREER。因為JOB是純為錢而做的,取七千元薪水只做七千元工作。但CAREER則不然,為了那份滿足感,你可以付出萬二元的努力。」

        「比如最近搬家,最捨不得的竟是管理員。他只是一個月薪五、六千元的老伯,對住戶卻總是笑臉迎人。在工作心態上來講,他要比一個CEO更高尚。」

        張更花了兩年時間與數十萬元於科大修讀IEMBA (International Executive MBA) 課程,以提高自己的理論水平。

「管理風格就是擁有權力但不必行使,而任由員工自己去做。」語氣彷彿出自一個有多年經驗的企業管理專家。

茶餐廳生活場景

<<表姐>>系列的成功,使張堅庭得以「表哥」的身份廣為港人所識。他的「表哥茶餐廳」名字亦由此而來。

為甚麼一個電影人會沒頭沒腦地跑去搞茶餐廳哩?

「一來是茶餐廳是香港很重要的本土文化;二來我其實很喜歡為別人服務。我經常會親自在餐廳門口接待顧客。達到顧客的要求和希望使我得到很大的滿足感。」

同時搞企業培訓的他當然也不會忽略自己的員工。

「戲劇訓練的方法其實非常適合用於服務管理上。說話技巧、身體語言的運用、甚至粵劇裡頭苦渡門的心態,對前線員工管理來說都非常重要。」

        「這些概念於西方非常普遍,在中國卻不流行。你看外國的侍應生,總擺出一副很『型』很專業的模樣。中國的哩,總認為他的工作屬低下階層,整天苦著口臉,也沒心情做好。又例如梅麗史翠普 (Meryl Streep),今次演才女,下次演妓女、中女,演甚麼女都行。這正因為她認為那是她的職業。香港女星就沒這般能耐了,你想她演妓女,她卻要顧全身份,耍手擰頭。」他教他的員工如何把工作當成戲劇的角色般投入。「戲劇演員只有能力高低,並無角色高低之分。」藉此訓練前線員工做好工作。

        理論新穎豐富,但「表哥茶餐廳」仍因不敵低利潤以及業主大幅加租,不得不轉戰內地。香港分店紛紛結業,到今日只餘下沙田連城廣場一間了。

        家庭生活場景

        百足般多爪,張堅庭卻又不乏陪伴家人的時間,還在明報定期撰寫名為「星級爸爸」的專欄,教人如何做個好父親。

        「我的第一服務對象永遠是家庭。」他說。「其實我並不覺得自己是一個特別好的父親,更不敢認自己是一個好男人-自從TIGER WOODS 出事之後。」他笑言。不過我不相信他會出軌,也沒有問。

        「但我很享受我的家庭生活,並不把它看成一種付出。比方說,我不是為了做一個好爸爸而去看孩子踢足球的。只是剛巧我喜愛足球,孩子也喜歡,而且踢得好罷了。要是他踢不好,可能我就不會再看,覺得『瘀』嘛。」

張堅庭還說自己煙酒不沾,也不過是種巧合。「吸煙覺得辛苦,喝酒又想吐。」說得好像身不由己似的。「有人打老婆好開心,『搵人笨』好開心,可惜我沒有這樣的興趣。」這種「可惜」,可能是每個女性所夢寐以求的吧。

        「我們一家都是演藝世家,大兒子愛拍電影,成天想做導演;女兒愛唱歌跳舞;小兒子愛踢足球,但也經常『扮』。」張堅庭一提到自己的家庭,幸福的表情便洋溢臉上。

        幸福研究

        張堅庭娓娓說著他的一生,不慍不火,簡直彷彿講的是別人的事似的。短篇故事一個接一個,好像沒有所謂的「大方向」。

        他的人生目標究竟是甚麼哩?

        「那就是幸福罷。最近哈佛有位教授開了一門幸福課,在校內最為熱門。他講到『幸福的定義就是開心,加以意義』,我覺得非常認同。」

張堅庭說,吸毒可能開心,但肯定無意義,因此不幸福;反之做義工有意義,但倘若做得不快樂,也不會成為幸福的人。他自己則不同。他活得開心,做的事也自覺很有意義。「按此標準來說,我的幸福指數可是非常的高。」

        然而他覺得香港社會對幸福的看法卻並非如此。他說香港人普遍只追求兩件事:能力和金錢。「我們好像有錢人的奴隸一樣。香港社會的問題就在於由有錢人主導,傳媒亦推波助瀾。」說到這裡,他一直平淡的語氣終於轉重 :「雜誌也下流。記得有次報道周潤發的姐姐做侍應生,那雜誌說周潤發不是,不幫助家人,要家人做低下階層工作。其實做侍應生有何問題哩?再如此下去,香港一定會變成一個悲情城市。」

        那不如拯救香港?

        「哈,那正是我的一個缺點。我是個韌力非常弱的人。有人窮其一生向著一個目標進發,為社會搞好多活動。但是我不行,我無法長時間做同一件事。拍電影也是一樣,只能一次拍半年,長期拍的話我受不了。」終究長篇小說還是與他無緣。

        死亡研究

但就連皎潔的月光也有它永遠黑暗的背面,人總不會完全快樂的,我覺得。我對他的幸福有所懷疑,於是決意把話題稍為升溫,挑戰他一下。

「聽你所言,似乎你的人生已然無憾,現在就死掉都無所謂了?」

「真要死去倒無所謂。」張堅庭這樣回答,裡頭毫無消極意味。他原來早就做好死去的準備。「我曾跟李純恩吃飯,議定我請他一餐、他請我一餐,這樣在對方死後就不必送帛金,因為帛金在生前已經吃了。」

要是政府帶動全民生前吃帛金,肯定可以刺激消費,人也可能會變得快樂一點罷。

對死亡,張堅庭毫不忌諱。「我也常與孩子談死。為甚麼不談哩?人人都會死,死亡應是一種習慣。人們對死的恐懼來自對死後世界的未知。但我有信仰,我知道死後就是永生,所以毫不恐懼。很多人年紀愈大愈避諱提及死亡,其實那本來就是與吃飯一樣正常的事,何必避諱哩?」


所謂三起三落,只是張堅庭到目前五十四歲為止的寫照。人間喜劇非神聖喜劇,更多的起落可能還在後頭。也許有一天香港不再需要企業培訓,或者科大的IEMBA忽然不獲認可,甚或可能中國內地禁止港人上大陸做生意,誰知道哩?

不必避談失敗,是我在張堅庭身上學到最重要的事。

「導演的存在是為了拍電影,有時可能劇本未如理想、CAST不夠大、或者資金不夠多,但盡量別想這麼多,拍了再算。不敢做的話就連下一部都不會有了。」

對電影還有甚麼心願?

「有獎當然更加好,不過無也沒關係。無獎我也不會覺得好難受,更不會覺得懷才不遇…」

我以為他到最後竟要說一些很「行貨」的話,心頭一時沉了下去。

「我會覺得,自己能力既至此矣,大概已經無法再進一步了。這樣已經好過隱啦。」

一個搞藝術的人說自己「既至此矣」,所需的勇氣其實是無法想像的。

也許往後張堅庭還要面對更多的失敗,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永遠幸福。對他來說,只要開心,加以意義,人間即充滿喜劇。

扮識飲葡萄酒須知

扮對葡萄酒有認識者,為避免遭拆穿的尷尬,請務必注意勿說下列各話:

1)      “唔,隻酒好DRY呀!
- DRY乃指葡萄的大部份糖份轉化為酒精。一般而言除個別香檳及甜酒外,大部份葡萄酒都是DRY的。講隻酒好DRY幾乎等於沒講。
2)      “依隻酒好FRUITY喎,好飲!
- 大部份葡萄酒都FRUITY。此外,FRUITY不等於好飲。
3)      “波爾多紅酒,正野喎!
- 波爾多亦有出產低級酒,終究那不過是個產地的名稱而已。
4)      “開左個塞比支酒抖下氣先
- 由於酒與空氣接觸面過小,只開木塞並不能令酒「抖氣」。最好的方法是把酒倒入醒酒器(DECANTER)。如無醒酒器的話倒進酒杯裡亦可。順帶一提,白酒基本上無須抖氣。
5)      “哇你睇,酒掛腳幾靚
- 酒掛腳除了表示內含酒精以外,甚麼也表示不了。也有人以看掛腳來判斷酒精含量的,但他們看的主要是烈酒,如威士忌。
6)      “哇,依支酒,1985年喎,陳年酒,靚野!
- 陳年不一定出美酒。一般來說簡單的廉價酒反而愈年輕愈好。
7)      “法國係葡萄酒之國,出產最多酒架啦!
- 現時全球最大的葡萄酒生產國是意大利。
8)      “我喜歡飲梅鐸(Médoc)多於波爾多紅酒
- 梅鐸位於波爾多內,兩者不能比較。
9) 我喜歡飲Cabernet Sauvignon多於波爾多紅酒
- Cabernet Sauvignon是葡萄的品種,波爾多是地方名,兩者不能比較。

「唔識扮識」本為現代社會的生存之道。唯倘失敗,勢必弄巧反絕,敬請慎之而行!

2010年12月30日 星期四

獻給討厭上班的上班族們 -華麗上班族之生存與生活

「為甚麼要上班?」-這是非常林弈華「華麗上班族之生存與生活」第一幕的名字。

此劇為一眾討厭上班的上班族提供一個解脫的方法,我把它寫在文末了。不過讀者諸君最好別直接跳到最後。慢慢看下去,品味一下,感受一下生活,而非純粹的生存。

林奕華在談他創作此劇的動機時,提到心靈建設的問題:「我們在生活中有沒有想過改善生存質素的同時,令生活的素質也有所提高?我很想藉排一齣戲來探討這個問題。」

劇中的十三個演員,分別飾演辦公室中不同職級與性格的職員。那是一間非常典型的辦公室:地方不大、位於500米高的大廈的第99層。職員工作的原因也一樣典型 :為理想、為金錢、為名譽、為提早退休、為爭取經驗、為家裡的父母妻兒、或者不為甚麼,只因為父親就是總公司的大老闆,所以就在公司實習。為確保觀眾能夠對號入座,編劇張艾嘉恐怕已把她一生中所聽過見過的上班族生存理由全部一滴不漏的放進劇中,做成每個角色的骨幹了。透過上班這個每個香港人都經歷過的生活題材,編劇得以展示諸多荒唐卻又不幸地真實的場面與細節。其中重現各職員應徵的一幕,不少對白如:「我很好學,想知道公司能教給我甚麼?」、「加班也沒問題,起初工資少也沒問題,我很能捱。」大概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在現實生活裡聽過說過。(我自己就兩句都講過) 這不單是一種使觀眾投入其中的手段,更是一種壓逼,壓逼觀眾不得不正視劇中所展示的生活與生存的問題。

而辦公室政治本身,編劇則把它看成一種遊戲。這遊戲是荒誕的:兩個新入職的、幾近單純的新鮮人,在這個遊戲裡幾乎沒有選擇過甚麼,卻一個接任公司的最高職位,一個卻落得墮樓死亡的下場;這遊戲也是絕情的:贏家不必同情輸家,即便說的是失去兩條人命,張威也在所不計。輸家也沒得抱怨贏家,正如李想在死後的獨白裡說他連把他扯下樓的大偉也沒有責怪,覺得大偉可能只是忘了把手放開。願賭服輸,玩這個遊戲的人就要遵守這個遊戲的規則。

可悲的或許只是他們全都逃不掉玩這個遊戲的命運,只能自願或自以為非自願地玩下去。他們心裡甚至害怕失去待在這個遊戲的機會。面對裁員危機,每人卻但求明哲保身,只希望不幸降臨在別人身上。然而,勝利又意味著甚麼哩?最終幕琪琪說到孫強與嘉玲的升職,其聲線也是冷漠的。觀眾不會對他們的勝利產生一絲欣喜,只會暗地裡為兩個人又要捲進更大的不幸中而黯然。

最令人覺心痛卻又活該的正是張威,她不下一次說自己已經很累了,累得要與李想跳「老人舞」,甚至還說自己已打算退下火線,到了選擇的關鍵時刻卻仍即使被仲平斥喝也不肯放手自己的地位。她為自己贏得了生存,代價則是自己的全部生活。仲平聲色俱厲的話「妳的心去哪裡了!」言猶在耳,我們只能慨嘆人何以天性執迷不誤罷。

只有一個人-準確來說是三個人,能倖免於難。那就是三個月換了五次的秘書-冬梅、夏荷、秋菊。飾演這三人的演員林鈺玲同時負責兼讀旁白的安排並非偶然。她一直置身劇外,是劇中十三人裡面唯一不屬於這個遊戲的角色。夏荷那段不經意、看似可笑的對白反而提供了得到救贖的唯一可能:「我在想今天那個叫甚麼的女人罵了我那句話『我走錯公司入錯行』,我越想越覺得她是對的,我根本就不喜歡這個行業,也不喜歡這家公司,不喜歡那些主管的嘴臉。對!我就是喜歡LV、D&G、GUCCI、Yoji,所以我應該去做時尚服飾,就是做個售貨員,看到摸到也高興,再見!」

村上春樹自大學畢業以來從沒有在甚麼公司上過班。對上班族,他的意見是這樣的:「經常會聽到上班族發牢騷,說公司如此這般不好。對於上班的生活是怎樣的一回事,我是不大清楚。但既然他們終究是選擇了上班,那麼大概是因為上班有甚麼好處才這樣決定的。」

那麼,這裡要揭曉如何解決討厭上班的問題了。答案是華麗上班族的第八幕名字:「你要不要轉行」?

如果你的回答是不會,或者甚至笑我荒唐。那麼你正與劇中的角色無異。他們明明親眼見到夏荷辭職,成為全劇唯一得到救贖的快樂人,卻為甚麼仍不跟著照辦?

所以嘛,大家就這樣一起演到劇末的最終幕:「李想之死」了。

沒理由

下面對話摘錄自一次訪問:

G-我,H-氣球妹

G :可以說一下妳為甚麼會玩氣球藝術嗎?
H:那個…因為我的興趣是做東西。
G:但做東西不是可以用其他原料嗎?比方說,泥膠甚麼的。
H:泥膠嗎…因為我以前在花店工作,被編進氣球裝飾部,所以就接觸到氣球藝術。因此就一直玩下去了。
G:會覺得氣球有甚麼優勝的地方嗎?
H:嗯…氣球可以扭。
G:泥膠也可以扭呀。
H:…這麼說的話,泥膠也確是可以扭的…
G:那為甚麼不用泥膠做東西?
H:…不是說了嘛,因為我偶爾接觸到氣球藝術,所以就用氣球做東西。
G:那做著做著,不會考慮嘗試用其他物料嗎?比方說泥膠。
H:…不是說了嗎,因為我曾在花店工作嘛。
G:…
H:…
G:…
(H拿餅喫)
G :…那麼,可以說說,為甚麼妳會去花店工作嗎?

剪髮

昨天去了剪髮,覺得剪得不錯,最少自我感覺良好。

髮型屋在旺角新世紀廣場附近。進去後我依照姨姨的推薦說:「剪頭髮,找阿Ken。」一個看起來好像剛吃完白粉的氣息不太好的青少年慢條斯理地給我洗頭。

洗罷,他默不作聲地領我到一塊梳妝鏡前請我坐好,給我像裹稯子般包幾塊布,又默不作聲地離去,坐在沙發上瞪著面前的噴髮膠發呆。

我拿出村上春樹的<<雨天 炎天>>,在位子上裹著讀了一個小時,傳說的髮型師還未見身影。

「他剪得很不錯!我們全公司的人剪髮都靠他!」姨姨在我出門前這樣說道。

終於名叫阿Ken的髮型師出來。他大約三十歲光景,一頭黑色短髮配搭瞥看似不經意,卻是經過巧妙修飾,與頭型配合得恰到好處,好像是理所當言地自頭顱延伸出來一樣-雖然頭髮也的確是自頭顱延伸出來的。

「打算怎麼剪?」

「嗯…最好別剪太短,我的頭髮厚,太短的話很容易豎起來,大概根據現在這個模樣,修一下,剪短一點就行了。」

「你頭這麼大,還要我別剪太短?」

「…(怎麼會有髮型師批評客人頭大)可以剪短一點,不要過短就行。」

「盡量啦!」他沒好氣地道。

因為我脫了眼鏡,所以剪的時候我一直甚麼都看不清楚。心裡忐忑,怕他會給我剪個董建華頭-最討厭初中時的董建華頭。

剪了大約有二十分鐘左右。「行了!滿意吧!」他拿了鏡子擺在我的新髮型後面讓我「瞻前顧後」。我戴上眼鏡,看了,剪得很不錯,出乎意料之外的滿意。

「真的不錯。」我讚道。

「當然啦。」他好像很不屑的看了自己的作品一眼,道:

「現在才似個人!方纔進來時與猩猩無異!」他說。

我沒聽錯,他確是說他的客人與猩猩無異。

What’s Jazz?

 托人在日本買到Akiko 08年的兩張專輯,<<What’s Jazz? -Style>> 和 <<What’s Jazz? –Spirit>>。雖已是年多前的作品,可是因為香港人對Akiko幾乎全無印象(其實認識她的日本人也不知會有幾個),大概在這裡簡單介紹一下也無妨的。

Akiko是76年生的日本地下爵士樂歌手。一如大部份現代爵士樂歌手,01年推出的大碟GIRL TALK主要是翻唱經典樂曲諸如FALLING LEAVES、SPRING CAN REALLY HANG YOU UP THE POST等。她以厚實的聲線與溫婉性感的唱腔得到不少爵士樂迷的青睞。出道至今的十年間她推出了近二十張專輯,當中以GIRL TALK、COLLAGE、MOOD INDIGO等最為有名。
簡單而言<<What’s Jazz?>>系列可算是她本人對當代爵士樂的思考結果。<<Style>>一張屬傳統風格,而<<Spirit>>則摻入不少POP、ROCK、甚至DISCO的元素。
她的專輯同名樂曲What’s Jazz的歌詞就很直接地探討一般人覺得老掉牙的爵士樂在今日應該何去何從這個問題。文字寫得真摯而深入,是我最喜歡的詞之一。特別是她提到倘爵士樂迷仍固執於古老爵士樂風格,拒絕接受新元素,他們也就是聲明爵士樂已死了。

現在此把整段歌詞打出來:(很珍貴的…網上其他地方找不到,應該)

What’s Jazz?
Originating in America.
An African and European mix.
But then all this is known to everyone.
No fun to hear all that you know.

What’s jazz? You know of Count Basie, John Coltrane,
Louis Armstrong and all those names.
You know they made the different styles we hear,
‘The Swing’, ‘Be-bop’ and ‘Dixieland’.

But is ‘Jazz’ a style?
Or just the rhythm played?
And will it still be jazz without the improvising style?

Is it an American thing?
A culture old and boring?
Does it have to be done the way that they’ve played?
‘Cause isn’t jazz supposed to be fun and free?

You know, I haven’t studied to sing at school.
I don’t know ‘bout all the chords they use,
The music theory that they play is too,
Confusing for my simple mind.

You see, Ella, Billie and Anita taught me all I now
That’s how I sing my jazz

“That’s not jazz.” Or “It’s a privilege.”
We’ve heard them many times.
But don’t you see it’s not logic?

Miles Davis is great to hear.
But try a different ear.
4hero, Jazzanova, Matthew Herbert etc…
‘Cause otherwise you’re saying ‘Jazz’ is dead.

One thing, let me explain I do love the old.
But I’m living in the present ‘NOW’,
To me, the music ‘Jazz’ is our spirit,
Like ‘Blues’ and ‘Soul’ and also ‘Rock’.

That’s jazz. That’s why I sing as I sing today.
And I’ll be singing all I feel that’s ‘Jazz’.

要是我和椎名林檎兩個只能活一個

這天忽然產生一個念頭:怎麼說都好,恐怕比起椎名林檎,我是一個較為不必要的存在。
這不是就客觀而言 (當然,要說到客觀的話怎麼都無所謂,因為沒有沒有誰不能活的事),而是一種純粹的主觀感覺。也就是說,倘若你未聽過甚至不喜歡聽椎名林檎,也不至於能批評我這個念頭:反正我是我,我的耳朵又不是你的耳朵。總之我寧願她的音樂存在。音樂先於存在,存在先於本質。

一定是這樣的。

以前也試過一次產生與椎名林檎相關的想法來。一次在巴士上開大音量聽椎名林檎唱歌,就忽
然覺得要是因為聽她的音樂時聲浪過大而不小心把耳膜弄穿,那可能是件很幸福的事。「爸爸一生人裡面最後聽的一個音符是椎名林檎的。」將來這樣告訴小孩子。可能會令小孩子喜歡上音樂來-也有可能會討厭。不過怎樣都好也先要有小孩子才能這樣估計的罷。

要是我和椎名林檎同坐一艘船,而只有一件救生衣的話…

人間界大事表

我在愛爾蘭的時候,忽然對歷史產生極大興趣。我覺得總的來說歷史其實是一個分割不了的連續體。(不是覺得,本來就應該是)不過為了方便學生學習,教科書不得不把它們分成若干單元-中史、西史、近代史…讀久了會讓人產生一種錯覺,覺得它們是在不同星球同時進行的事,或者好像同一所戲院同時播放的不同電影似的。

不過可能這種錯覺只有我才有,問題可能其實出自我身上。對此我也不得而知。

為了消除這種錯覺,我嘗試把我所認識的所有重要事件,不論時間地點全部放進同一個excel裡頭。也因而產生許多奇妙的假設,發現許多驚人的事…

1)    假如周幽王能帶褒姒去看第一屆奧運會,可能就不用烽火戲諸侯來搏紅顏一笑了。

2)    辛棄疾對月作詞的時候,巴黎主教昴熙斯·德·蘇利正埋下聖母院的第一塊基石。

3)    我們所認識的絕大部份歷史人物都在十五世紀後出生,而十九世紀後的文明發展更是突飛猛進。

4)    甲斐之虎武田信玄出生的那年,人類完成環繞地球一周的壯舉。

5)    笑笑生寫金瓶梅的時候,莎士比亞大概還是個小孩。到莎士比亞成名,笑笑生都快要老死,笑不出來了。

6)    伊莉沙伯女王一世比織田信長還要大一年。

7)    莎翁不可能在他的劇裡編進鋼琴演奏,因為第一部鋼琴的誕生比莎士比亞的死要後近百年。

8)    牛頓發現萬有引力不過是清朝的事。

9)    世上第一架地鐵通車時,明信片還沒有誕生。

10)  卡繆、達利、畢家索、史大林等人有可能玩過lego。

不過其實他們有沒有玩過lego根本就無所謂。怎樣說都好,這些都是很無聊的事而已。

終究悲哀的喬治・奧威爾

不少人讀完村上春樹的<<1Q84>>後,受村上現象影響,對其回應的對象<<1984>>或多或少也產生了興趣。也有不少人乾脆跑到書店買了<<1984>>來讀。此書作為一本政治預言小說,對很多香港人來說-特別是對政治漠不關心的人-恐怕不見得意義重大。然而我覺得,其作者喬治・奧威爾的故事,反而更能引起一般人的共鳴。
奧威爾生於一個家境生活並不寬裕的英國家庭,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上層中產階級偏下,即沒有錢的中產家庭」。他憑其優異成績考取獎學金,進了英國著名的貴族學校依頓公學。那裡的學生幾乎全是貴族子弟,這使窮學生奧威爾受到嚴重的歧視。「對一個孩子最殘酷的事莫過於把他送到一所富家子弟的學校中去。」他曾這樣說。這些經歷使他對社會低下階層產生深切的同情。

畢業後的他因為缺錢進大學而在緬甸當帝國警察。那段期間他因為成為有權勢的壓逼者而自我厭惡,覺得自己應該站在受壓逼的人中間去。「自我奮鬥,哪怕稍有成就,一年能攢上幾百鎊,我覺得有這種想法都是精神醜惡的,是一種欺壓行為。」

於是五年後他辭掉工作,摒棄自己「中產階級」的身份,於巴黎與倫敦兩地流浪,並與低下階層一起生活。他曾經混在流浪漢裡住在收容所、曾經做過酒店洗碗工、教師、書店店員和碼頭工人。

但愈深入低下階層,奧威爾就愈討厭自己。

一次,臨近聖誕節,他為了能在監獄與窮人一起過聖誕,特意借來破爛的衣服,偽裝成酒醉的流朗漢去辱罵一個警察。但那警察卻對他善意相助,禮貌地請他回家-不是因為那警察善良,而是因為他聽出奧威爾那來自依頓公學的中產口音。

「英國人的(階級)烙印是打在舌頭上的。」他說。

奧威爾知道,作為一個體制裡頭得益的一方,根本就沒有資格去批評那個體制。所以他力圖投入下流社會,與受壓逼的一群同一陣線去抗爭當時不公平的體制。但他卻做不到。奧威爾的姪女說:「他的一切疙瘩都來自這個事實:他認為他應該去愛他的同胞,但是他連同他們隨便交談都做不到。」

相比起奧威爾,我們還是幸福的,我覺得。至少我們還有選擇的可能。

櫻花飄落並不因誰的對錯 -1Q84與200Q的村上春樹

日本人愛賞櫻花,看它飄落,把那景色美稱為「櫻吹雪」,賞玩的其實是那「美的徒勞」。櫻花最美的一刻竟是它殘敗死亡的時候,仿佛活著就是為了死亡那一刻的美。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川端康成的「雪國」便深刻地透過其筆下女主角駒子描述徒勞人生的美。這種美深深吸引著男主角島村:「完全是徒勞,島村無端地正想強調著再這樣重覆一句時,雪的寧靜深沁著他,是女的在吸引住了他。」

作為一個深受外國文學影響的作家,村上春樹經常被批評「失去日本文學的根」,卻很少有人留意到村上春樹的作品一直追求的主題正是這種徒勞於現代社會的體現。在「過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中,沒有所謂的永恆。甚麼都可能是泡沫,隨時爆破。處身於如此多變的世界,我們無法預測自己的人生。即使向著某個目標堅定不移地前進,那目標也極有可能隨著世界潮流而變質,甚至毀壞,使我們前功皆棄。因此,處身於現代社會的人,極容易因生存的徒勞而感到無力。這正是貫穿所有村上春樹作品的主題。朗天的<<村上春樹與後虛無年代>>,卷首就以西西弗斯的神話故事比喻村上筆下現代社會的虛無。「沒有處罰比從事徒勞無功和毫無希望的工作更加可怕的了。」

回顧以前的作品,村上春樹對徒勞與無力的描述是「向裡」的,大部份故事的主角都由於面對死亡、面對人與人的溝通那宿命之不完全、面對正在消逝的鄉土,而產生強烈的無力感。村上所刻畫的便是他們內心當中的掙扎、面對徒勞與無力時的自處,以及其衍生出來的人生態度。

1995年日本相繼發生阪神大地震和沙林毒氣事件。這些事給村上有很大的震動。天災人禍為人類所帶來的痛苦,令村上意識到他的小說一直以來所忽略的東西-面對無力與徒勞不單純是個人的事,更是世界的事,處理不好可以是埋藏在人類文明路上的一個致命陷阱。自此以後,他的作品開始從「向裡」逐漸轉「向外」。而到了<1Q84>>,村上春樹終於成功向更廣袤的世界邁進。

LITTLE PEOPLE沒有錯

<<1Q84>>的QUESTION MARK,不單來自青豆對新世界的疑問,更來自村上對歐威爾<<1984>>的疑問。在今日的社會,顯然影響著世界的並非強大的BIG BROTHER,而是無力的LITTLE PEOPLE。但值得一提的是,儘管天吾與青豆都在反抗著LITTLE PEOPLE,但LITTLE PEOPLE本身並不邪惡。「那在某種意義上是超過我們的理解和定義範圍的東西。」他們只是代表著人心的一個面,那面正如他們的軀體一樣,軟弱無力。其實不單是LITTLE PEOPLE,縱貫全書根本就沒有誰做過甚麼極惡之事。青豆與老婦人雖然合力進行謀殺,但他們「做了對的事」;領導與女孩性交也純粹只是「觀念上的性交」而已。這種安排比以往的作品非常不同。2002年村上在接受一次採訪中曾說過:「往下我想在小說中寫的還是關於惡的,想從各個角度去思考惡的表現和形態……」而<<1Q84>>顯然對這種想法有了突破。<<奇鳥行狀錄>>中綿谷昇那完全的惡,實際上是不存在的,惡只是無力感的副產品而已。

反觀全書的每一個角色卻各自有其軟弱的地方,亦因而深受其害。即便是青豆和天吾,內心的深處也因童年的經歷而隱藏著深切的傷痕。而同時間強逼天吾與青豆隨他們每逢週日到處敲門碰壁的父母,即使「強而有力」地佔有主導權,事實上他們那虛無的有力也只不過是來自其更深處的徒勞經驗罷了。

與很多人的看法不同,我認為<<1Q84>>講的絕對與資本和共產主義的分野毫無關係。小說中之所以提到這個範疇,只不過是要提出代表著無力感的LITTLE PEOPLE無處不在而已。LITTLE PEOPLE不單超愈善惡,更超越了政治與社會制度。那本來正朝著理想社會進法的「先驅」,卻諷刺地成為引出LITTLE PEOPLE的源頭,其意義正在於此。

那麼,村上是悲觀地認為我們無法擺脫LITTLE PEOPLE嗎?我們真的要像青豆在首都高三號線太平梯上看見的蜘蛛一樣,「除了靜靜在那裡等候之外,也沒有其他方可以選擇。留在一個地方繼續等待獵物,在那之間生命就結束,於是死去、乾掉」嗎?

這個問題還有待BOOK 3 回答。

射到華盛頓卻吹不到香港的東風

今天是假期,愛睡到甚麼時候就睡到甚麼時候的感覺最幸福。

下午一時起床,覺得應該好好答謝給我幸福的祖國。講生日快樂,潮流興用facebook。我打開電腦,登入facebook,搜尋 「國慶」的群組。不料沒有,排在首位的是「支持全『國』政協委員潘『慶』林建議恢復使用正體字」,有五萬八千七百一十八個成員。唯有在個人頁面的「在想甚麼?」處發表一句:「祝祖國生日快樂」吧。但我的七百幾個朋友沒有一個這樣做。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遂轉而作罷了。

煮了咖啡,上yahoo睇新聞。很多報道都講世紀大閱兵,最常提到的是海陸空女兵和射得到華盛頓的東風四十一導彈。近來好像放得太多的煙花當然也不會少。王丹問中國怕甚麼的聲明,也有不少報章報道了。

到樓下吃午餐。走進商場,大班餅店內人頭湧湧,好不容易擠出來的都攜著特大銀色反光保溫袋。我不喜歡這袋,太誇張、煞有介事,使我總覺得裡面裝的不是冰皮月餅而是第四類危險品。有一家四口,買了月餅,在為萬聖節佈置的鬼屋前與南瓜合影,做攝影師的爸爸打開閃光燈,那大班袋在照片裡好像夏日的陽光般金光燦燦。

因為約了四點鐘訪問,所以乘地鐵到銅鑼灣。車廂內一如以往擠迫,我不幸被挾到一個男人的腋下。望向他的臉頰,我瞥見一塊中國國旗印水紙,手指頭般大。好久沒有玩過印水紙了,不知他在哪裡買的?

如是我想到瑞士的國慶,每一間COOP(當地的百佳或者惠康)都有售紅底白十字印水紙,還有各式各樣的煙花和燈籠。瑞士蓮、三角、以及香港已經沒賣的Milka紫色乳牛朱古力都換上國慶特別包裝。走在街上,商舖裝飾無一不以國慶為題,Victorinox和Swatch也推出國慶別注版的軍刀和手錶。我記得那時候路經一間麵包店,他們在圓餐包上用葡萄糖灑上白色十字,還在上面插了牙簽國旗。移民到瑞士的陳汶俊言之鑿鑿地告訴我,當晚只要在臉上貼了印水紙,哪家賭場飲酒都不用錢。不過陳汶俊天性說話誇張失實,作不得準,我也沒有查證。

那個臉上有中國國旗的男人說話了。他是內地人,說一口北京腔,舌頭捲得好像快要骨嘟一聲掉進喉頭裡一樣。我不可能聽懂他的話。他身旁的朋友則顯然是香港人,他的普通話令我想起古天樂。那香港朋友笨口拙舌地說他今早兌了一百五十元新鈔,還提到國慶紀念郵票、巡遊和嘉年華。那北京人竟聽得懂。二人眉飛色舞,談得很大聲,車廂裡每個乘客都聽得見。

我再次想起陳汶俊。他是我的中學舊同學,在班裡不受歡迎。其實他人品不錯,對朋友也夠義氣。只是總改不了誇誇其談謊話連篇的習慣,加上喜歡自吹自擂,同學都不喜歡他。他的生日在二月二十四日。我記得中七那年,他早在一個月前已開始有意無意的扮「漏口風」,說這將是自己在港的最後一個生日了。言下之意當然是希望我們替他慶祝,留下美好回憶。但一直到了生日前一星期,還是沒有同學約他去玩。誰都沒把他的生日放在心裡。二十四日那天,大家一如以往地上學、睡眠、放學。同學離開課室的一刻,他忽然大聲道:「其實今日我生日,我屋企搞左個生日會,你得唔得閒玩呀?」結果全部同學們都去了,那是我班唯一一次齊人的聚會。

去年我旅行瑞士,探望了陳汶俊。他跟我說那年他整個二月都在等,等同學為他安排的「驚喜」。但另一方面他也很害怕沒有驚喜。於是,他做了第二手準備──自己在家預備生日會。要是有「驚喜」,自己預備的生日會自然不必出場。

「自己幫自己搞生日會,柒到喊,你估我唔知咩?」他呷著啤酒道。那大概是我認識他以來最真實的話。

不過我想再次不厭其煩地強調,陳汶俊對朋友友善而不計較,委實好得無話可說。我在瑞士期間,他對我的照料完全超越了僅盡地主之誼的範圍,即便我也與其他同學一樣,曾經令他失望過。可幸的是,在自吹自擂時臉不紅耳會熱的西方世界裡,陳汶俊活得很好。他的友善終於為他贏來應得的友情。也許歸根究底,陳汶俊的性格並無問題,不過是與香港的價值觀格格不入而已。不過當然,談到價值觀,你是怎麼講都無所謂對與錯的。

北京人對香港朋友說了個我聽不懂的笑話,二人隨即捧腹大笑。可幸的是我們還年輕,還能看到中國的百年國慶。在四十年後那值得慶祝的一天,香港吹東風。只要你在臉上貼上五星紅旗印水紙,肯定、肯定、在哪裡你都可以吃到免費的中國菜。

卸甲 (續動盪期)

微弱的、柔和的黃色燈光均勻地瀰漫於寬敞的房間中。裡面空無一人。胡桃木衣櫃、停在茶几上的電話、king size雙人床、舖得講究整齊的淺紫色床單與被褥等作為必要配套而存在的物件各就各位,蓄勢待發。被布置的一切全部顯得如此平易近人,以致令人覺得未免太過不可一世─赤裸裸的生活從來就不是平易近人的。

房門給從外面打開,走進來一男一女。二人臉頰潮紅,顯然喝了不少酒。男的醉得腳步不穩,左手摟住女的肩頭──乍看如此,其實是女的用肩頭支住他──跌跌撞撞的走進房內。

房門識趣地自動輕聲關上。二人在床沿坐下。女的始終掛著自進房開始已一直在嘴邊的微笑。男的一時顯得心事重重,一時又目光渙散。坐不一會,他忽然認真起來,抬頭力圖把兩眼焦點歸一,集中在面前沒有啟動的電視機上。

「我有一個情求。」杜子俊道。

「可以呀。」白玉甜密地一笑。

但他聽罷眉頭緊皺,露出痛苦的表情,右手使勁搓揉額頭。這一切白玉全看在眼裡。他不愛這套。她想。於是她的臉上浮現出關切的表情,努著嘴靜靜地注視他。他閉上眼不去看她。她把握時機,輕輕撥開他的手,替他按摩眉心的穴位。

「頭痛?」她問。男的沒回應,只管皺眉。

「甚麼都可以的。」她的話又回到方纔的話題。「我想聽。」

杜子俊彷彿睡著了一般,對她的話全然無動於衷。不是這樣的,但她心想。他已經聽見。她的話就像射進木頭的子彈一樣,已經死死的嵌進他的心房。接下來就要等「效果」了。白玉心裡盤算著。

這裡我有必要澄清一下。關於白玉的「盤算」,那其實不能完全算是盤算。所謂盤算是有意識的,心中有數的。但對白玉而言則並非如此。她上述的一切思考與算計都是在無意識下進行的,彷如一種生理反應。她天生就知道甚麼時候要說甚麼話、作甚麼反應。所有女人都有這種天賦,某些女人則特別擁有能運用這種天賦的其他天賦。

房間裡二人儼如演默劇一樣不發一語。白玉不再撫杜子俊的額角,轉而徐徐把手放在他的手背,然後把頭輕輕挨向他的肩膀。少頃,她閉上眼,長吁一口氣,然後伸出舌頭,舐了下嘴唇。她知道杜子俊此刻正在看。

「那麼,要是妳有空的話-我是說,假如妳真有空-可以聽我說一個故事?」杜子俊終於道。

動盪期 (續DEEP V)

「噯。」白玉輕柔地喊了一聲。

這聲調把握得極微妙,裡面包含某種強烈的目的性,甚至攻擊性-但終究止於純粹的「性質」階段,而無任何具「行動」意味的原素在內。點到即止-就像停在眉心前的一把利劍-是這樣的一種呼喊。

那是一個炎熱而無風的夜。杜子俊和白玉在宴會廳外的露台乘涼。他的視線遊走於手中的紅酒杯和地面之間;她的視線則在宴會廳與他的衣裝上徘徊。

鋒利的劍尖輕輕觸碰到杜子俊精神的敏感部位,引起了漣漪一般的震顫。

「你有到過火星嗎?」她接著道。

「哪裡?」

「火星。」

「到過一次。」

「我倒沒有。」她天真地微笑了一下,以小孩追問父母聖誕老人有沒有老婆的口氣問:「火星是一個怎樣的地方?」

「那裡的地形與植物大致上跟地球無異,山、草地、樹林。但因為空氣是紅色的,所以一切都染了紅色調,就像用紅色玻璃紙蓋住眼睛看東西一樣。天空也是紅色的,可是那種紅不是彤雲的紅,它沒有一點和諧的味道,紅得很不祥。」

他有意裝無意,瞥眼看了看白玉,見她正細心聽著,一副饒有興味的樣子,杜子俊也就放心,膽子更壯的說下去。

「火星四下看去,沒有一幢高樓,密密麻麻的都是平房,樣子就好像香港的圍村一樣。他們用的建築材料,看起來亦與地球的混凝土一樣,但是否真是同一種物料哩,則不得而知。」

「後來我知道為甚麼他們沒有高樓。事實上是連樓高兩層的房子都沒有。火星人告訴我說,他們喜歡腳踏實地。一但離開地面,心裡總不踏實。」

「說起來火星人也是怪模怪樣的。他們其實與人無異-不,怎麼說好哩?他們看起來像是害大病的人類-臉色蒼白,嘴唇乾得脫皮,呼吸濃重急促,身軀像肚子痛的人一樣彎起來,眼睛好像睜不開來似的,總是瞇成一條細縫。」

「準是因為那邊空氣不好。」她插口道。

「這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對我來說紅色空氣倒好像沒甚麼影響。不,感覺好像還要比這裡的要清新哩。」杜子俊說。「下次帶妳一起去。」

白玉沒有答話,兩人經過一段短暫的沉默。

宴會廳內賓客的交談聲倏地靜下來,主人家開始講話-語聲模糊,杜子俊與白玉都聽無法聽清。

「好熱。」杜子俊道。

「那-是一種挑逗嗎?」

「怎麼-不-」杜子俊登時亂了方寸。「我不過是覺得熱而已。」

「不。」白玉道。「我指的是火星的事。」

DEEP V (續補妝)

先此聲明,我並非宴會場上的初哥,除三點以外,坦露甚麼地方走來走去的交際花我都見過。對她們我全不動心。多漂亮都好,我連看都不看她們一眼。 我的看法是,她們所坦露的部份形而上並非其身體,而不過是作為服飾的存在。

但今夜看見穿DEEP V黑色晚裝的她,心頭卻牽起了風暴。

她是我一個八年前的舊相識,大學時代的點頭之交-誰都認識成千上萬這樣的人,要不是今晚見了她,連在FACEBOOK把她加為朋友都不大願意。

「你是杜子俊吧?」我在女洗手間旁等舞伴出來的檔兒,撞見了她。

「是的。妳是?」畢竟沒見八年,我一時還未能認出她。那一刻我還能保有商業性的親切的微笑。

「我是白玉。」她靦腆一笑。這笑容顯示她並非宴會場所的常客。這種初來乍到的交際花最受男人歡迎。男人「性本賤」,對女人的「初」永遠有種無謂的執著。初戀、初吻、初夜。我也是男人,這種天性自當不能逃掉。

不過我想這不是重點。最吸引我的,如前所說,始終是DEEP V 晚裝與她的配搭。如果說其他女人露出的部份只能算是服飾,那她就恰好相反,整件晚裝就是她的身體。毫無誇張,作為事實而言我完全無法把視線抽離她的胸脯。這無論如何都是很不禮貌的事,也令自己顯得好色、沒教養、沒經驗、沒品…但我的理性在感性面前委實不堪一擊。她的胸脯活脫脫成了萬能膠,緊緊的、死死的、連血帶肉的把我的視線黏死了。

 宴會聽裡,觥籌交錯的聲音像被按了靜音鍵一般戛然而。前所未有的心靈顫動席捲而來。

或許你不信,但我還是想為自己辯護一下。我所感受到的顫動是純潔的,一分一毫的色情意味都沒有。與其說這種感覺來自體內產生的荷爾蒙,倒不如說是來自迷幻藥,那只是單純的興奮,世界除焦點以外一切都被徹底淡化,爾後消弭於無。

 她,白玉,在我的心靈深處一瞬間種起漫山遍野的罌粟花。

補妝

她推門進來。

聽見做為背景音樂流淌著的輕盈的Bossa Nova風格樂曲。不壞,她想。

歌手是Paula Morelenbaum,曲目是Estrada Branca。

洗手間內悶沉沉的空氣隨著她富節拍的步伐跟著流動起來,好比穿戴整齊Tuxedo的月之兔在嫦娥一聲令下翩翩起舞。站在不起眼的一角的不起眼的洗手間清潔員用盡十年的專業經驗對她點頭示意。她左邊嘴角稍稍翹起回應。

她款款而行至梳妝鏡前,瞥眼確認盥洗臺乾爽後,右手一甩,米黃色、鑲金絲邊的Chloé手袋輕盈地落在黑雲石上,像準確無誤完成動作的體操選手。

食指與姆指一個交叉,手袋清脆的應聲打開。這樣的「卡」一聲,價值不菲,她想,心裡自豪地暗笑-裡面也不無輕蔑意味。掏腰包買的人有夠笨。

名牌子只賺兩類人的錢-蠢女人,以及聰明女人的男人。對此她深信不疑。

她抬起頭,開始仔細、審慎地監察自己的臉。這裡、那裡、這裡、那裡。嗯。記住幾個不安份的位置後,她開始拿出眼線筆,描畫起來。

某種意義上,化妝是一種心理戰,一種贏得男人歡心的心理戰。胭脂、水粉、睫毛液、唇彩,乃戰爭的武器。身經百戰的她深知在戰場上,補給的重要性。特別是在這種「宴會」之上,每小時補妝一次就是警世教條。只有如此,才能讓她在殺戮場上所向披靡。說到秘訣-她在鼻尖輕輕用粉撲揩了一下,這種顏色最討男人歡心,她想道。

最後一個步驟是補上唇彩。她總是把這個動作留到最後。對她來說這一種儀式。不是粗魯的戰前豪飲,而是飲宴背後勇士和公主的雲雨。「要活著回來。」公主的眼裡閃著淚花。她笑了,合起嘴唇,讓唇彩變均勻,然後對鏡中那蓄勢待發的可人兒來個飛吻。撩人的飛吻聲在洗手間裡產生回音,久久縈繞不止。

 他,他,他,還有他,正在外頭焦急地等著哩。

(Music:椎名林檎-Adult-化粧直し (補妝))

小而密的事

她的腮幫子像兩個熟透的紅萍果,向兩邊稍微鼓起。啡色的
及肩長髮梳得筆直。頭側著,兩只圓滾滾的黧黑眼珠朝左上方搜
索。少頃,彷彿尋到埋藏已久的時間囊,打開來,瞥見自己還是
孩提時代的出浴裸照,於是她不好意思地靦腆一笑,開始說起她
那小而密的事的緣起來。

那時候哩…剛大學畢業,出來工作。在公司閒得很,每天沒
幾個事兒。沒事兒的日子要比忙碌的難過得多哩。悶得慌了,就
拿打印機的十六開白紙畫起「公仔」來。

你不知道,說到在嚴密監視下畫「公仔」的技倆,我精得很。
在畫紙上蓋一份同是十六開大小的文件,用兩隻指頭翻起左下角,
從那裡開始畫起,向外擴展。老闆走過時,只消鬆開翻紙的手,輕
輕一撥──這便遮得天衣無縫。要訣是「公仔」要畫得夠小、夠密
。這樣畫起來才夠方便。手上的畫筆還可以用來在文件上隨便做些
記號;找幾個句子,在下面劃些線。老闆就這樣每月花過萬元養了
我這個狡黠的小丫頭,一養就是三年。直至我畫出了名堂,工都辭
了,他還不知道學費全由他代交哩。

小說的讀法

他用姆指與食指輕輕捏起<<小團圓>>第一百五十九頁的右上角,翻到第一百六十頁。

三月的初春的微風徐徐吹來,濕漉漉地撫摸他的臉。從他身處的三樓露台可以看見樓下正練習踩腳踏車的孩子。不時傳來的金屬砸地聲使他擔憂,然而沒有一點哭聲這一事實則使他自豪,而且愜意非常-那已經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了,他也曾經渡過這樣一段跌跌撞撞的歲月。現在的他正在沙灘椅上悠然自得地看書哩。或者,再多過一段光陰,他躺的就會是棺材了。

他覺得自己的人生儼如一個被風吹起的塑料袋,吹得高高的、遠遠的,吃盡風雨,再漸漸落到地面,終於平靜。

“在九莉那裡遇見之雍,她當然還是有說有笑的滿敷衍。他覺得她非常嫵媚。

“九莉的頭髮梢上分開的,可以撕成兩根,”他忽然告訴她。 ”

他長吁了一口氣,把身旁茶几上的葉脈書簽夾進書裡,把書蓋上。映在他眼裡的盡是紅-紅色的彤雲;紅色的龍鳳被設計封面;紅色的杯中酒。還有穿紅色的圍裙,在廚房裡一邊哼著<<世界真細小>>一邊做晚餐的她…他合上眼瞼,躺倒在沙灘椅上,回憶他和她的第一次-他倆躺在床上,他把她梢上分開的頭髮撕成兩根,惡作劇地說,崔太,頭髮開叉,要用潘婷PANTENE PRO-V護髮焗油。她笑他無聊,他也笑自己無聊。重點是笑,不是無聊。

「崔生獨個兒笑些甚麼?」她打趣問。他張開眼睛,原來她已經來到他身邊。他撂下書,站起來,摟抱她輕吻著。「我手髒兮兮,臉也髒兮兮」她笑道。

「返來沖涼喫飯啦!」她向樓下喊。他-覺得她非常、非常嫵媚。

壟斷

總的來說,我覺得自己算得上是一個好人。我總是力圖避免自己的所作所為,或者所說的話傷及他人。

比方說,女同事買了名牌手袋,帶回公司招搖過市,我是肯定要擊櫛讚揚的,即便那手袋於我來說好比五毛錢的惠康膠袋一樣平平無奇。老闆滿腔熱忱地宣佈一個又老又爛如神桔的意念,我也總是舉腳支持。我這樣做,並不是關心自己的個人利益,只是單純從對方的角度去考量問題罷了。畢竟沒有人會買了東西、想到了構思,卻不喜歡人家認同的。我亦樂於做這個討好的角色,終究我不過是希望皆大歡喜罷了。

當然這些事做多了也是種痛苦。我並不否認我的行為是戴假面具,而面具戴久了難免會感到侷促。特別是每當情緒低落,我也會渴望一抒彆在心裡的想法,指著女同事/老闆的鼻尖高喊:垃圾手袋,垃圾意念!大快人心。說起來,網上面有一款小遊戲,名為「幹掉你的老闆」,你可以選擇如電鋸、高球棒、電腦顯示器等十七種凶器「幹掉你的老闆」,很有趣的,在此向大家推介。

我覺得所謂「表現真我」是好像性慾一樣的東西,誰都會有,宿命性的有。只是大家會挑選合適的時間、人物、地點去發洩罷了。有兩種情況,我會容許自己脫下面具透透氣。其一是在遊戲中。因為遊戲終究是遊戲,輸贏對人生的實質影響並不那麼重要。儘管說了稍為過火的話、做了稍為過火的事,也可以說「不過是鬧著玩而已,就不要生氣嘛」而蒙混過去。

另一情況是在菁菁面前。我對愛情的態度算是比較虔誠的,對於上帝在天堂做人時會把靈魂一分為二吹進男女之中這些故事,我總是一廂情願地去相信。因此我認為作為靈魂的另一半,我和菁菁應當互相全盤接納和包容才是。所以我在她面前,總是暢所欲言。大概是因為這樣吧,我最快活的就是有她在身邊的時光。

但菁菁卻把我甩掉了。那不過是昨晚的事,就在我們玩完大富翁之後,回家的路上。這使我的想法多少有些改變。

菁菁昨晚才學懂玩大富翁。正如大多數香港人一樣,她玩的是棋子走到自己的地方就可以建房屋的規則。當我告訴她正確的玩法是要建房屋必須取得全部同顏色的土地,她就好像發現上帝原來是黑人一樣驚訝。

那局大富翁,玩家有我、菁菁、肥榮和Gigi。棋局開始的時候我手風不順,處於劣勢,走了整整一圈都買不到地。於是我裝出心灰意懶的模樣,菁菁和Gigi心軟,給我各賣了一塊。肥榮運氣好,憑自己就儲到了三塊黃色地,我誇大他的優勢,鼓吹大家別跟他進行任何交易,把他孤立了。遊戲到後期,剩下我與Gigi有望爭勝。Gigi一直游說菁菁把太平山賣給她。菁菁見她有淺水灣,知道她要買來蓋房子,死活不肯賣。但她願意把太平山賣給我。我隨即便以三倍價格轉售給Gigi,藉此圖利。Gigi雖然買了地,卻因已花掉大量金錢而無法建屋,而且很快就破產了。至此我的勝局已定。

「我不認識這樣的杜子俊。」我送菁菁回家時,她這樣說。

她說她的男朋友不是不擇手段去爭勝的人。在剛才的遊戲裡,看見我所用的手段,覺得我倏地變得很陌生。

我告訴她,Monopoly的意思本來就不是甚麼大富翁,而是壟斷。那本身便是一個以一家富,萬家貧為目標,得靠不擇手段去取勝的遊戲。基本技巧是便宜盡快拿、笨的盡量騙。落井快下石,不然對手就有機會喘息了。

「不過是個遊戲而已。」我說。

「但你卻如此好勝!我很反對鬥爭與勝負。和諧與雙贏不好麼?況且,迫使人家破產以取勝的概念也實在太爛了。」

她覺得這個概念爛是正確的。設計大富翁這遊戲的人本意便是要揭露資本主義的醜惡面。這亦正是此遊戲取名為<<壟斷>>的原因。

「可沒辦法,我們骨子裡就是愛壟斷、愛鬥爭、愛資本主義的醜惡。愛得連反對資本主義的工具也成了其本身的一部份。世上最多人玩過的棋類遊戲就是大富翁,健力士世界紀錄大全說的。」

我們那時在等巴士。菁菁沒有說話。

「其實妳不妨把大富翁也看作一種雙贏。我看過一個故事,裡面說在未來,地球統一,再無戰爭。可是好戰終究是人類基因的一部份。政府於是劃出一個島來,在那裡人們可以打仗,可以任意互相殘殺。想戰鬥的人都到那裡去打好了,死活自理。這樣,人們的鬥爭慾得以宣洩,島以外的地方也就天下太平。原理其實很簡單,就像在紅燈區裡合法召妓一樣。這也是雙贏的一種,皆大歡喜。」

坦白講,我說這番話,本意是希望安慰她的。不過事後回想,連我也覺得這只會招至反效果。不過沒辦法,當時的我認為既然是女朋友,便應坦誠說出自己的意見,而那確實是我的想法。

她在巴士上一直沒有說話。我把她送到家門時,她就提出分手了。

「你的世界讓我覺得可怕。」那是她丟出來的最後一句話。

可那不是我的錯呀!世界本來就可怕。妳不是也說過喜歡事業有成的男人嗎?妳以為在今日的香港,能靠「河蟹」搞事業嗎?還是妳要好像君子遠庖廚一樣,只見長城而不見其底下埋葬的屍骸哩?

這些話憋在心裡了,沒有說出口。

檢討自己失戀的原因,恐怕主要是對菁菁接受我的程度過於信任。當然,要是早在玩大富翁時裝傻,嘻皮笑臉地輸掉,也一定不會得到這樣的結局。如是我發現,生活裡頭的任何事,不論工作、遊戲或愛情,裡頭總含有某種目的。便是簡單到只希望菁菁幸福快樂,不也是一種目的嗎?為了達到目的,面具是永遠不可脫掉的。即便在你的戀人面前,或者那不過是個遊戲……

報讀MASTER STATEMENT (5)

(五)
電鑽。

這樣又過了兩星期。每天穿羅莉塔的女僕都會煞有介事地跑來,高雅而羞澀地點頭,然後說:法寶還剩幾個幾個囉,加油!一天早午晚共報告三次,每次時間都分毫不差。

電鋸、鐵鎚。

今天正午穿羅莉塔的女僕說法寶只剩下三個了。但雅克仍對謎底茫無頭緒。

機關槍、鐵人28、密斗貨車、高達。

 一想到或許再也無法見到妻子,再也無法跟她一起聽音樂、看電影、讀書,再也無法跟她在草原上幹那回事,雅克就悲傷得想哭。而當他想到那全因為自己對大師開出的謎題無能為力,他就激動不已。他還猛地使勁敲打自己的腦袋。然後他又忽然想到:要是敲壞腦袋就連最後的希望也沒有了。於是他又停了手,轉而像母親安慰磕到頭的孩子一樣,溫柔地搓揉起來。這樣的情況反覆了好幾次。

炸彈、導彈、核彈、原子彈、未來戰士、投石車、鐵拳、迫擊砲

晚上,穿羅莉塔的女僕來報告的時候,大師也跟著一起來了。她鬧著玩似地把銜著的香煙塞到女僕口中。女僕尷尬地用手接了,美滋滋的大口吸吮。

「放棄吧?我手上只剩下最後一個囉。」

最後一個了。放棄吧?力不從心、力有不逮、力絕心餘。想不到-想不到我竟是如此的無力。因為自己的無力,以後無法再見到妻子了。也沒有機會對她再說我愛妳了。雅克心道。面對高牆,我竟像雞蛋般無力。

與她一起的回憶在雅克的腦海裡接二連三般湧現。她的各種表情照片般清晰地浮現起來。喜、怒、哀、樂,還有,還有她的笑靨…

她的笑靨。

雅克取出一直待在他口袋裡的那封信。

「只要我能記住妳的笑靨,我就不會放棄。而妳的笑靨,我是絕不會忘記的。」

對了,只要我還記得她的笑靨,我就不會放棄。即使我只是一顆無力的雞蛋,但面對高牆,我仍要撞過去。為了能再次見到她的笑靨!我甚麼武器都不需要。無論物料多麼堅硬、火力多麼強大,都不如我對妻子的愛,與決心。

我只要一件能承載我那愛與決心的載體就夠了。

報讀MASTER STATEMENT (4)

(四)

「我擁有可以完成任何願望的法寶。」

三星期後,雅克終於見到大師。大師的房間又完全迥異於包浩斯和羅莉塔,屬搖滾風格。一面牆上密舖上不同顏色與形狀的結他琴撥,另一面則貼上一張真人大小的保羅麥卡尼海報。大師是一個年約三十的女人,穿純白襯衣、深黑皮褸、牛仔褲、高跟鞋。體型嬌小纖瘦,臉上卻掛著儼如軍官般的硬朗表情。總的來說,像一放學就會去吸毒的小學校的訓導主任。

「很多人用它來升官、發財、釣金龜、泡馬子、沖即溶咖啡、洗廁所、看電影、環遊世界,甚麼都行。拿了卻不用的也大有人在。」大師手拄在結他架上,緩緩地吸一口煙。「但法寶的數目有限。你知道,我不能隨便給你。」

雅克告訴大師他非得越過高牆回家不可。他已經離開妻子有一個月了。她還好嗎?有為他流很多淚嗎?那夜之後會不會著涼生病?會已經─當然雅克對她不是沒有信心─不再愛他了嗎?

「就這點理由,你就要我把法寶交給你,而不交給另一個二等公民,或者一等公民。說不過去吧?」

雅克無話可說。三年前他因為追求妻子而錯過了二等及一等公民登記日而成為三等公民。而成為三等公民即意味著失去諸多權利,他也早已了然於心。

可雅克從沒後悔過。要是沒有她,雅克的人生是無法得到幸福的。墨爾波墨涅與雅克的關係就彷如太陽與月亮。沒有太陽,月亮就不能再發光了。不會發光的月亮,與死去又有甚麼分別哩?

「這樣吧,別說我無情。」良久,大師說道。「我的法寶其實是一顆寶石。但一旦交到使用者手中,它就會變成使用者所希望的東西。你想要結他,它就變成結他;你想要糞便,糞便就會出現在你手上。」

「你要是能猜得到它在你手會變成甚麼嘛,我就把它交給你。」

大師一頓,又吸了口煙,懶洋洋地說:「不過,你好自為之!每天都有人來向我要法寶,剩下的已經不多了唷!」隨即,她忽然著魔似地大聲喊道「多乎哉不多矣」,然後哈哈大笑,音聲如鐘,響徹雲漢。雅克心裡只想,不知高牆另一面的妻子是否能夠聽見。

報讀MASTER STATEMENT (3)

(三)

「請拿出証件,遞到對講機右方的鏡頭前。」男人說道。

 雅克照辦。這是他在立方體門前的第三天清晨。這三天內,雅克一個人也沒有見到。偶爾或有鳥飛來,站在天台上不祥地叫著。雅克的身體由於缺水缺糧,非常虛弱。

「三等公民。」男人隨即道。

「三等公民。」雅克氣若游絲。

「在一般情況下,三等公民不會獲大師接見。」男人的語調與法官宣判死刑時的口氣同樣。

「…何不早說?」

「先預約,後審閱證件。這是規定。因為或會有人電話預約。而透過電話無法審閱證件。」

 雅克默然。

「…可這不是一般情況吧?我給莫名奇妙的高牆困住啦。」

「是否屬一般情況由大師判斷──」男人沉吟道。對講機裡頭傳來另一把女聲。通訊倏地中斷,揚聲器播出音樂來。那是與英文聆聽會考相同的綠袖子。很難說是悠然悅耳,雅克想。

但雅克無法聽得清楚。「──不,可以了,請進。」

立方體內外風格一致。天花與牆壁都塗米黃色,地板則是白色。室內除了必要的傢具以外沒有一點裝飾。雅克進入立方體後,他被與四周環境顯得很不協調的穿羅莉塔的女僕帶到浴室梳洗,然後又帶到飯廳吃飯。雅克吃了很多。吃罷,他又被帶往客房休息。雅克抗議說他不想休息,只想快點見到大師。但穿羅莉塔的女僕只點頭微笑,優雅地一拈紗裙兩側,對雅克的請求充耳不聞。

報讀MASTER STATEMENT (2)

(二)

雅克站在一幢米黃色的立方體建築前:徹底的、近乎理形的立方體。樓高七層,無橫樑飛簷,包豪斯風格外觀,窗口儼如排隊等著挨打的學生般一個緊挨一個蜷縮著、緊閉著。這立方體被帶刺的鐵絲網團團圍住,獨在正門-也就是雅克現在站著的地方-留有一道緊鎖的鐵閘。建築物獨立於廣袤的草原之中。雅克舉目四顧,別說是建築物,連樹木都沒看見一棵。儘管他今天已馬不停蹄地走了一整天,而且除了帶在身上不多的水以外甚麼都沒下過肚,卻不見疲態。火紅的夕暉映在雅克眼裡,反而愈發令他的眼神閃著異樣光彩。

雅克按下門鈴。少頃,一把約五十歲的男聲沉聲問道:「閣下是?」

「對不起,打擾了。我叫雅克。」

「…這是綽號哩,還是真名字?」

「…真名字。」雅克心想,這又不是法國大革命。

「有何貴干?」

「我來找大師。」雅克見男聲沒回應,便續道:「我給高牆困住了。路上遇到阿拉伯商隊。他們叫我來找大師。」男聲還是沒回應,於是雅克又補充:「他們說這裡的人有甚麼事都找大師。」

「那怕是沒預約了。」良久,男聲回答道。

「預約?沒有。」

「見大師得預約。」

「大師現在沒空?」

「這個與你無關。重點是預約。」

雅克向那男人解釋說他擔心妻子的安危,非得立刻見到大師不可。但男人仍堅持要預約。

「那現在預約的話,甚麼時候能見到大師哩?」

「…明天中午罷。」從對講機可以聽見翻書簿的聲音。

「那我等一天好了。」

 雅克在鐵閘門前睡了一夜。翌日清晨醒來,饑餓難耐。好不容易熬到中午,雅克再按門鈴。

「可以見大師了吧?」

「你沒有預約。」

「昨天不是預約了嗎!」

「──你沒有預約。只問了時間。」

報讀MASTER STATEMENT (1)

(一)

親愛的墨爾波墨涅:

日出了,第三天了。
至今我仍無法理解,這高牆如何能在一夜間橫亙在大地之上,狠心把我倆分隔。
這幾天我試盡千方百計去越過這高牆。然而它竟是如此的高,以致我連對面的天空都無法看見;它又是如此的長,長得我走了一天一夜,也沒能看見那盡頭的痕跡。我抬起大石砸它,它也絲毫無損。大石落到地上,反而揚起了風沙,逕直往我臉上撲來,弄得我淚水直流。我覺得那大石在嘲笑我。
我在這邊大聲喊了好多次,但都沒有得到妳的回應。很可能妳根本就沒聽見-我不知道聲音是否能傳到妳那頭去。想必傳不到罷,不然我早就能聽見妳的聲音了。我也就不必如此痛苦。
這高牆究竟是誰的無聊玩笑?耶穌?佛祖?摩耳甫斯?大自然?外星人?為甚麼這事要發生在我們身上哩?我們不過是一對與世無爭的小情侶呀!
我的神經快斷了,我可以看見它好像拉麵條一樣愈拉愈幼,愈拉愈幼……
不,那不會斷的。妳那夜過後的餘溫支撐著我的意志。我把我們在這草原上所幹的事,像捨不得吃光唯一一塊巧克力糖的孩子般,逐小、逐小銜在嘴裡重溫。
誰會料到那夜過後,一覺醒來,身旁的不是妳,卻是這冷冰冰的高牆哩?
可幸的是家在妳那邊。要是我倆對調了,妳每夜都得睡草地,而我卻躺在溫暖的被窩中,單是心痛就能要了我的命。
回家休息吧!別擔心我。今天我就會離開這裡,探索一下出路。只要我能記住妳的笑靨,我就不會放棄。而妳的笑靨,我是絕不會忘記的。
雅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