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故導演黑澤明的名字在日本以至全球幾乎無人不曉。一九五一年他憑<<羅生門>>一片獲得奧斯卡榮譽獎及威尼斯影展金獅獎,是為亞洲導演首次贏得國際影展獎項。他的作品使日本文化在戰後贏得全球觀眾的目光,其對國際電影界產生的深遠影響,更為他贏得「世界的黑澤」(世界のクロサワ)之稱號。
欲知更多,請自己找書了。這是一篇關於黑澤明的長子-黑澤久雄的人物專訪。
文首先介紹其父親,是因為倘若他並非黑澤明的長子,恐怕他過的會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人生,我也不會有可能在香港訪問他,還暗自低俗地竊笑他的名字。
沒有當日的黑澤明,就不會有今日的黑澤久雄-我可以如此斷言。此話在今日的香港,有著借父蔭的意味,極具貶義。但這對黑澤久雄本人而言,卻是一種令他驕傲的實情。
作為「年青人們」
一九四五年,日本政府宣佈投降,二次大戰結束;黑澤明執導的第三部電影<<姿三四郎續篇>>上映,第四部電影<<踩虎尾的男人>>因宣揚封建政制而遭禁映;黑澤明的長子黑澤久雄於東京都出生。
黑澤久雄的童年生活與普通小孩大致無異。五十年代正是日本電影業的黃金時期。雖然黑澤明事業正盛,<<醜聞>>、<<羅生門>>、<<生之慾>>、<<七武士>>等名作相繼湧現,但他仍不時抽空與久雄閒時釣魚、打棒球、看電影。「黑澤明也是人嘛,還是需要娛樂的。」久雄笑道。
中學畢業後,久雄入讀成城大學 (為於東京都的一所私立大學)修讀經濟學。六四年他與三位同學組成樂隊「BROAD SIDE FOUR」(ブロード・サイド・フォー),推出過兩張專輯。其中一張名為「年青人們」(若者たち) 的非常成功,其同名歌曲更於七十年代起被收入日本的中小學教科書內,情況就好像香港的學生都唱過「友誼萬歲」一樣。
六十年代的日本影業開始飽和。黑澤明在六五年上映其<<大鏢客>>後,翌年曾開拍<<暴走機車>>,但因製作條件不理想而中途腰斬。此後竟一直沒有作品問世達五年之久。
另一方面,黑澤久雄因成績不佳而被逼放棄學業,同時亦結束了他的樂隊生涯。他轉投影視及播音行業,當過幾個電視和電台節目主持,但都沒有得到十分理想的反應。
七零年,黑澤明的首齣彩色電影<<電車狂>>上映,票房慘敗。七一年,他抵受不住處身事業低谷的痛苦,在浴室企圖自殺未遂被救回。
作為黑澤明的兒子
七十年代的石油危機導致日本經濟自戰後首次出現負增長,令日本影業更趨頹勢。黑澤明步入古稀之年,創作力雖旺盛依舊,但已不再擁有足夠精力去進行製作及籌措資金的工作。步入三十的黑澤久雄亦終於全副心力開展他為父親工作的生涯。起初他協助製作及行銷<<影武者>>(1980)和<<亂>>(1985),接著正式以製片人身份投入製作<<夢>>(1990)、<<八月狂想曲>>(1991)以及<<裊裊夕陽情>>(1993)。八五年黑澤久雄在橫濱市綠區租了一千多坪土地,興建黑澤明攝影廠。這個黑澤明的電影王國,完全照他自己的意願興建。廠內有專用的工作室、資料室、兩個最新型的L形攝影棚、以及多個化妝室、排練室等,全部都是電動化,由黑澤久雄主持。從<<亂>>開始的作品,都在這片廠完成。
「可惜的是人生與電影不一樣,有所謂的HAPPY ENDING。人生永遠終於分別。但我認為黑澤明的眾多作品在我心中卻全是HAPPY ENDING,它們永遠不死。」黑澤久雄在九八年其父中風逝世後的追悼會中如此說道。「我打算窮盡我此生之力去為黑澤明做事。」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黑澤久雄只此以後便一直以黑澤製作(黒澤プロダクション)董事長的身份進行版權管理、黑澤明電影文化推廣等工作。他亦於九八年成立了黑澤明文化振興財團,自任理事長,由馬田史哥西斯(MARTIN SCORSESE)、喬治盧卡斯(GEORGE LUCAS)、史堤芬史匹堡(STEVEN SPIELBERG)等知名導演出任理事。他們都是黑澤明的忠實影迷,以「我師」(KUROSAWA MY TEACHER)稱呼黑澤明,自稱從其電影獲益良多。這個財團的主要工作是成立位於佐賀縣、預計佔地一萬四千平方米的黑澤明紀念館。裡面除將建有藝術中心、展覽廳、電影院等設施外,更會成立一所電影學校,以培育新一代的電影人為目標。
黑澤久雄又物色導演拍攝其父的劇作遺稿,使<<黑之雨>>、<<大海的見證>>等作品得以在作者逝世後仍能與影迷見面;為其父製作紀錄片<<黑澤明之信息—美好的電影>>,闡述其父製作電影的過程及方法;四次以其父的名義舉辦短片比賽,推廣其父藝術性與娛樂性並重的電影理念。他最近更正在製作網站,把黑澤明的劇照、海報、手稿、劇本等約三萬件資料上載供人瀏覽參考。
已經六十四歲的黑澤久雄仍然堅守承諾,繼續透過一切可行的方法把父親的文化遺產發揚光大。
最後的工作
在日自古流傳下來的武士道文化與精神,一向提倡家族榮譽。因此,日本人的家族觀念非常濃厚,而作為軍人之後的黑澤明與其子更是如此。訪問期間,他經常以「黑澤家」作為說話的主語 :「黑澤家很支持父親拍電影。儘管我們因此而較少時間相處,但亦並不覺得是種犧牲。」
「不過,其實在心底裡偶爾也有這種想法:要不是他的兒子,恐怕我會有另一種截然不同的人生吧?」少頃,他卻又猛地搖頭補充:「當然,我的意思並非說我不願當他的兒子。只是偶爾會這樣想想罷了。」
這種只能偶爾想想的另一種人生,既無法實現,唯有留給下一代罷。
「反正現在的孩子都有自己的理想吧?為父親做的工作到我這一代結束就好了。」
「那你自己沒有想做的事嗎?」我反問。
「我不知道呀,因為我始終是監督(黑澤明導演)的長子呀,哈哈。」
哈哈。訪問來到最後,我想問他要是他的父親不是黑澤明,他覺得自己會不會餓死。
但我終究沒有問,因為他的一段話已經為這個問題提供了答案。
「我覺得黑澤明電影的中心主題在於探討人如何能夠最幸福地生活。他的電影裡總是充斥著追求的慾望。比方說,人有錢了,卻不滿足,而是希望追求更多。但其實透過身邊已有的東西去活得最好,才是人生至為重要的關鍵。」
訪問之初,我曾問他一個問題:「你覺得黑澤明是一個好爸爸嗎?」
他的回答是這樣的:「因為我沒有做過另一個父親的孩子,所以我不清楚。」
當時的我聽了自是心頭有氣:這是甚麼話,誰會當過另一個爸爸的孩子呀?
不過再三反覆思量,就不難看出答案當中的含義。與其評價自己的父親,不如思考如何透過這個父親活得更好。反正嘛,父親這回事是不能「東家唔打打西家」的。
沒有當日的黑澤明,就不會有今日的黑澤久雄-那又如何哩?政治往往只問勝負,不問對錯。而人生與政治則恰好相反。
「想也沒想過要拍攝出超越父親的電影。況且事實上也辦不到。」
黑澤久雄勝不了爸爸,但他過的絕對是對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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