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能令我堅持象牙山水雕刻的,是那份『滿足感』與『優越感』。世界上象牙雕刻家不少,但所雕主題十之八九均離不開人物花鳥、羅漢八仙、象牙球等,平平無奇,『行貨』罷了。藝術就是創新!為了創新我可以不理會市場,一心投入自己的山水世界。」已入古稀之年的梁利昌這樣說道。說這句話所需時間大約十秒,但所談到的,卻是對一門藝術的五十五年投入。
一九五四年,香港的象牙加工業發展蓬勃。梁利昌在機緣巧合下開始成為象牙雕刻學徒。那一年,他十五歲,便正式開展了自己的終身事業。一九八九年《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CITES公約)禁止象牙貿易,所雕作品自此不得出口。象牙雕刻家們生計頓失,梁利昌的八個師兄弟與四個徒弟與全港近七千同業都不得不轉營其他行業,當中有接受再培訓成為保安員的,有成為的士司機的,但梁利昌仍在他位於大埔洞梓山路的工場內繼續不懈地製作他的象牙山水。直至今日,他每天仍平均花四至五小時在工場工作。而他售賣作品的途徑,就只有從四年半前開始逢星期日於黃金海岸的攤位擺賣一途。
禁售導致行業沒落
梁利昌五四年來港,當時的他可謂對象牙雕刻全無認識,純粹是因為有點興趣,便進象牙廠當學徒。怎料這樣一做就是五十五年。「當年行規是學師五年,期間師傅安排你雕甚麼就得照著辦,都是些流水作業的工作,與藝術無關。我們每天就一味坐著雕刻十小時,雙腳水腫是家常便飯。」五年滿師後,梁利昌成立藝昌象牙廠,以山寨廠的形式運行。徒弟招了,又離去了,時至今日,藝昌象牙廠依然存在,只是訂單早已沒了。
一生投身於象牙工業的梁利昌,作品多得數量連自己都記不清楚。便是收藏在家裡的作品,已足以堆滿他家裡一大廳。當中有名為《大觀園》的作品曾入選一九七七年的當代香港藝術雙年展,而《南極瀟湘》則獲得一九八七年的香港總督優異設計獎狀。本來事業順心的他,坦言禁售象牙,對他的影響非常巨大。「象牙工藝品在香港完全沒有市場。即使是在八九年以前,近九成的象牙製品也都出口外地。本地人跟本就不懂欣賞象牙藝術。」加上象牙原料價格高昂,不是一般平民百姓所能負擔。所以自象牙禁運以後,本地廠家或結業、或搬到內地,整個行業幾乎在一夜之間消失。今天,這種刻苦又缺乏市場的職業已經幾乎無人知曉了。就連梁利昌自己的兒子都對象牙製品顯得興味索然。
始終鐘情象牙雕刻
梁利昌在禁售以後,始終以象牙為原料雕刻,箇中原因除因為他在禁售前已購入大量存貨以外,更因為他對象牙這種物料始終情有獨鐘。「其實使用不同的物料雕刻的分別主要在於其硬度不同。我們雕慣了密度高的象牙,會覺得玉石過於堅硬,而竹又過於柔軟,難以雕得精細。曾經有一位客人拿來兩塊貝殼讓我雕,我一試之下發覺它比象牙要堅硬得多,跟本就雕不出甚麼來,便沒有答應。」
象牙雕刻主要分為三個部份:鑿活、鏟活和磨活。因為象牙本身的價格高昂,有別於木石,雕刻家必須於雕刻之先考慮如何能將整塊材料妥善運用,這便稱為鑿活;剷活的意思就是雕刻,「雕刻最重要是不得急燥,一旦心急,材料就容易壞掉。」而最後的磨活則是指把象牙磨得光滑潤澤的過程。
梁利昌除了傳統山水象牙雕以外,還不時會作出新嘗試。比如他會在大自然中尋找蜷曲的枯葉,然後照著它的模樣雕成外部,而內裡乾坤則是山水象牙雕。一裡一外;微觀與宏觀,使得這件作品趣味盎然。
梁利昌本身鐘愛中國山水畫,他善於將平面的山水畫立體化,並將山水畫中的意境及所蘊藏的中國文化精神融合於象牙雕刻之中。細看他的其中一件作品<<溪山流觀圖>>,遠看素靜雅致,近看細膩繁複。茅屋於水草之間若隱若現,一個漁夫撐著長篙,其動作精妙生動,確實符合象牙藝術的「雅」、「細」、「繁」這三個要素。其精鏤細刻,絕不可能以機械大量複製,即便是其作者也認為「叫我多做一個都不可能」。而與其同類型的大型山水雕刻在世上也是中外古今所罕見。這樣一件甚具收藏價值的精品,何以會無人問津哩?
「除非本身醉心於象牙雕刻,否則一般的收藏家是不會有興趣的。」梁利昌慨嘆道。「因為跟本就不能賣出國,使得象牙藝術有價無市。」
賣不出的藝術品
八九年的CITES公約條款指明,在條約頒佈前的象牙製成品,不屬條約管核範圍,即意味著一切古董象牙製品均可於世界內自由貿易。象牙製品以其本身的原料價值加上藝術價值,一直都是世界上各個拍賣會中不可或缺的藝術品。而象牙禁售令的頒發導致的原料短缺、及由於藝術家青黃不接所引致的人才匱乏問題,更使象牙工藝精品的價格迅速飆升。近幾年價格上漲速度之高更吸引了內地商人推出如象牙外殼手機 (售18萬港元)、象牙寶馬 (售2010萬港元)等新奇玩意。
然而,這些產品與及梁利昌的山水象牙卻此終只能於本地買賣,不能出口。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瀕臨絕種的非洲象而下的必要決定。對此梁利昌並沒有任何怨言:「在黃金海岸擺賣時,常有不友善的香港人或外國遊客前來指責,稱我所做的事不合法,或者使大象滅絕等等。」但其實他所用的象牙原料,全都不過是禁售以前剩下來的存貨:「其實便是在禁售前,買賣象牙都已經非常嚴格,無論進口或出口都要有『紙』(認可證)。我以前所購入的原料均為合法購入,有『紙』證明。但禁售一生效,我卻竟不得再賣出去。」梁利昌即使說到這裡,也沒有一點憤憤不平之慨,只是淡然的接受:「當時的象牙工會也曾做過絕食等等激進的行為去抗爭,可我並沒有參加。因為我知道那不是香港政府的決定,而是世界的趨勢。無論怎樣抗爭都不可能有結果。」
由於受到CITES公約的保護,近年非洲象的數量已經有所增加。在非洲某些國家甚至出現了大象種群繁殖過快的現象。南非政府更表示將取消已實行十三年的射殺大象禁令,透過控制其數量保護環境和居民安全。而另一方面,非洲多國亦由於不能出售象牙,每年都得花錢於象牙的庫存及管理之上。有鑒於此,CITES 在禁售後的二十年以來不時會批准非洲部份國家在嚴格管制下一次性出售象牙。去年,中國和日本總共購得共108噸非洲象牙。但由於擔心一旦再次容許製成品出口,黑市象牙貿易將急速發展,故製成品仍然只能用於國內,不得外銷。
「事實上,我不是希望賺大錢,或者重新批准出口外銷。我老了,這樣的事對我來說無甚意義。但那些作品全都是我的心血,我只希望它們可以找到一個好歸宿,流傳下去。」梁利昌以父母看親生孩子的眼神注視自己的作品道。我猜想那五十五年的山水雕刻經驗,或許雖然未能使他在中國藝術史上留下深刻一筆,卻已使他的心裡常存天人合一的和諧。
誰搬走了當代象牙藝術?
象牙藝術一直並非本地收藏家的主流對象。最近期的本地象牙藏品展覽竟要追溯到十九年前於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的「關氏所藏中國牙雕」展覽,展品亦以古玩藏品為多。其實若撇除年代意義,當代象牙藝術無論造工、藝術價值與原料質地均不亞於古董象牙。由於近代大師級的牙雕藝術家不足,牙雕成品於市場上的數量亦少,以物以罕為貴的角度來看,其收藏潛力必然非常強大。但由於受公約所限,市場表面上所見的全是古玩藏品一類。美國國家科學學院行動組於零七年二月曾發表報告指,由於亞洲象牙消費國的經濟高速發展,導致對象牙產品的需求持續增加。象牙市價的不斷攀升,使非法捕獵和黑市象牙貿易更為嚴重。零四年,一公斤的象牙價值約200美元,到零七年時已跳升至750美元。由零五年八月至零六年八月一年間,已檢獲二十四噸運往亞洲的黑市象牙。該團體更估計,這數字只能呈現實際販賣量的10%,並相信該年內約有240噸黑市象牙貿易。若此數字屬實,在有原料供應的情況下,象牙成品卻在市場上好像銷聲匿跡了一般。不知原因為何?
可惜惜後繼無人
回覆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