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30日 星期四

櫻花飄落並不因誰的對錯 -1Q84與200Q的村上春樹

日本人愛賞櫻花,看它飄落,把那景色美稱為「櫻吹雪」,賞玩的其實是那「美的徒勞」。櫻花最美的一刻竟是它殘敗死亡的時候,仿佛活著就是為了死亡那一刻的美。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川端康成的「雪國」便深刻地透過其筆下女主角駒子描述徒勞人生的美。這種美深深吸引著男主角島村:「完全是徒勞,島村無端地正想強調著再這樣重覆一句時,雪的寧靜深沁著他,是女的在吸引住了他。」

作為一個深受外國文學影響的作家,村上春樹經常被批評「失去日本文學的根」,卻很少有人留意到村上春樹的作品一直追求的主題正是這種徒勞於現代社會的體現。在「過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中,沒有所謂的永恆。甚麼都可能是泡沫,隨時爆破。處身於如此多變的世界,我們無法預測自己的人生。即使向著某個目標堅定不移地前進,那目標也極有可能隨著世界潮流而變質,甚至毀壞,使我們前功皆棄。因此,處身於現代社會的人,極容易因生存的徒勞而感到無力。這正是貫穿所有村上春樹作品的主題。朗天的<<村上春樹與後虛無年代>>,卷首就以西西弗斯的神話故事比喻村上筆下現代社會的虛無。「沒有處罰比從事徒勞無功和毫無希望的工作更加可怕的了。」

回顧以前的作品,村上春樹對徒勞與無力的描述是「向裡」的,大部份故事的主角都由於面對死亡、面對人與人的溝通那宿命之不完全、面對正在消逝的鄉土,而產生強烈的無力感。村上所刻畫的便是他們內心當中的掙扎、面對徒勞與無力時的自處,以及其衍生出來的人生態度。

1995年日本相繼發生阪神大地震和沙林毒氣事件。這些事給村上有很大的震動。天災人禍為人類所帶來的痛苦,令村上意識到他的小說一直以來所忽略的東西-面對無力與徒勞不單純是個人的事,更是世界的事,處理不好可以是埋藏在人類文明路上的一個致命陷阱。自此以後,他的作品開始從「向裡」逐漸轉「向外」。而到了<1Q84>>,村上春樹終於成功向更廣袤的世界邁進。

LITTLE PEOPLE沒有錯

<<1Q84>>的QUESTION MARK,不單來自青豆對新世界的疑問,更來自村上對歐威爾<<1984>>的疑問。在今日的社會,顯然影響著世界的並非強大的BIG BROTHER,而是無力的LITTLE PEOPLE。但值得一提的是,儘管天吾與青豆都在反抗著LITTLE PEOPLE,但LITTLE PEOPLE本身並不邪惡。「那在某種意義上是超過我們的理解和定義範圍的東西。」他們只是代表著人心的一個面,那面正如他們的軀體一樣,軟弱無力。其實不單是LITTLE PEOPLE,縱貫全書根本就沒有誰做過甚麼極惡之事。青豆與老婦人雖然合力進行謀殺,但他們「做了對的事」;領導與女孩性交也純粹只是「觀念上的性交」而已。這種安排比以往的作品非常不同。2002年村上在接受一次採訪中曾說過:「往下我想在小說中寫的還是關於惡的,想從各個角度去思考惡的表現和形態……」而<<1Q84>>顯然對這種想法有了突破。<<奇鳥行狀錄>>中綿谷昇那完全的惡,實際上是不存在的,惡只是無力感的副產品而已。

反觀全書的每一個角色卻各自有其軟弱的地方,亦因而深受其害。即便是青豆和天吾,內心的深處也因童年的經歷而隱藏著深切的傷痕。而同時間強逼天吾與青豆隨他們每逢週日到處敲門碰壁的父母,即使「強而有力」地佔有主導權,事實上他們那虛無的有力也只不過是來自其更深處的徒勞經驗罷了。

與很多人的看法不同,我認為<<1Q84>>講的絕對與資本和共產主義的分野毫無關係。小說中之所以提到這個範疇,只不過是要提出代表著無力感的LITTLE PEOPLE無處不在而已。LITTLE PEOPLE不單超愈善惡,更超越了政治與社會制度。那本來正朝著理想社會進法的「先驅」,卻諷刺地成為引出LITTLE PEOPLE的源頭,其意義正在於此。

那麼,村上是悲觀地認為我們無法擺脫LITTLE PEOPLE嗎?我們真的要像青豆在首都高三號線太平梯上看見的蜘蛛一樣,「除了靜靜在那裡等候之外,也沒有其他方可以選擇。留在一個地方繼續等待獵物,在那之間生命就結束,於是死去、乾掉」嗎?

這個問題還有待BOOK 3 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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