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片

2011年3月28日

克洋 愛讀書的孩子

一次閱讀有關香港的旅遊書，書名忘了，裏頭有幾頁教洋人如何在港生活，都是那些「並非所有中國人都懂得功夫」，及「不必勉強用筷子，可要求餐廳提供刀叉」之類大驚小怪的教條。只有一點，我實在感興趣：「商業往來，首次見面務必遞上名片。香港人是名片狂（Name card fanatics）。」呃，原來是這樣啊，我都不知道。

傳媒簡稱交換名片為「換片」，「第一次見，換個片先。」這是行家極其重要的常務工作。收到名片，首先研究的不是名字，而是職銜。記者、客戶主任，可平常心待之；一見總編輯、PR公司總監，則不免要寒暄兩句久仰、失敬，儘管心裏其實想說的是狗仰、虱敬。

上周我出席飯局，見一人席間霍然起立，對某小Marketing Executive畢恭畢敬遞上名片。然而對方剛與另一人打開話匣子，滔滔不絕，扮投緣，沒注意到遞片者的舉措。遞片者只好尷尷尬尬地佇立着，捏着名片的雙手舉也不是，落也不是。

少頃，小Marketing Executive才會意過來：「哎吔，Sorry！」

遞片者名字叫C。「XX日報，XX日報。」C誠惶誠恐地說。小Marketing Executive一瞥，赫然看見片上四個小字，寫道「副總編輯」，立時魂飛魄散，連忙點頭哈腰。還未及開口，C卻已搶先：「多多指教，多多指教。」客氣如斯，外人不知，還道他是Freshman。

儘管我是名不見經傳的文化界小微豆，C對我還是極誠懇，甚至近乎卑躬屈膝。「洋生，不知跟什麼線？我很多事情都不懂，沒你們出去跑的專業。」聽着聽着，我都以為自己是李歐梵了。

前天跟友人K說這件事。我說，從C遞上名片那刻起，不，從他不知所措地拿着名片等待開始，我已對他抱有深刻印象。我說，如此不像話的副總編輯，還是第一次見。

友人K是聰明人，她問我，是不是覺得他很沒自信？我細忖一下，答說不。沒自信的副總編輯，應是終日自命不凡，擺出老闆模樣。

我說，真想成為像C那樣的人。不是說想做副總編，而是想學他，永遠懷有初學的心態。認薯仔，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特別是當一個人有頭有面以後。

「或許他其實不是認薯仔，只是像你一樣，『想』認薯仔？」我知道K的潛台詞是說C戴假面具。戴假面具其實也沒所謂，最少C僅僅遞張名片，就足以令人對他信賴、信服，這種高超的換片藝術，實在難能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