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迪與蕭邦的疑似愛國情操

2011-11-16

李雲迪與蕭邦的疑似愛國情操

當司儀手舞足蹈地介紹12月的音樂會那三百六十度舞台將如何威水時，李雲迪在一旁彆扭地站着。平日在鋼琴上翻飛的雙手，這時無所謂地嚲垂、擺動，好像是臨時充數黏在人體上一樣不自然。

他的笑容也是生硬的，像羞澀的中學生拍證件照，跟他十八歲時在國際蕭邦鋼琴比賽向觀眾展露的自信微笑完全是兩個樣。

朋友說這是「蕭邦系」特質，據說彈得多蕭邦的人或多或少都會感染這種習氣。朋友自己是這樣，跟李雲迪四手聯彈的周杰倫也是這樣。不知是孤僻的人都愛蕭邦，還是愛蕭邦的人都會漸漸離群起來。

李雲迪的「蕭邦系」大概是先天的。生於重慶的他，在很小的時候，已經要每晚睡前聽蕭邦，覺得蕭邦的音樂美而乾淨。

他四歲學手風琴，後來因為手風琴掛在身上演奏，太重太熱，所以三年後改學鋼琴。起初老師嫌他手小、人老，但很快便注意到他進步神速，於是兩年後把他介紹給但昭義。

但昭義是著名鋼琴老師，號稱冠軍教練，用的是中國傳統教育法，視學生如己出，鋼琴以外諸事，處處關心，不只教技術，更多的是教做人道理。在他門下九年後，李雲迪在第十四屆蕭邦國際鋼琴比賽中得第一，成為七十多年來最年輕的優勝者。這比賽五年辦一次，過去兩屆冠軍從缺，上一個冠軍已是十五年前的事。

評判說李雲迪「在掌握蕭邦演奏風格上，是最完美、最富詩意的鋼琴家。」自此以後，大家都把李雲迪定位做「中國蕭邦」。很多音樂家不喜歡這樣，覺得這是為自己的音樂定規限。李雲迪覺得無所謂。

自稱中國學派鋼琴家

「蕭邦是我的摯愛。他的音樂流露出對祖國波蘭深深的眷戀，這種情感讓我為之震驚。」後來李雲迪意識到他彈奏出的「詩意」，其實就是蕭邦音樂與中國文化的共通處。

「蕭邦的音樂像唐詩宋詞，是感情的抒發和濃縮，風格不追求大起大落，與中國的中庸思想很配合。精神非常剛強，表現形式非常委婉，這其實就是中國的美學理念。」所以儘管大鋼琴家如魯賓斯坦與荷洛維茲對蕭邦的演繹都讓他有所啟發，但李雲迪還是不認同自己屬於某種鋼琴學派。

「如果硬要說我受什麼鋼琴學派的影響，我想應該是中國學派吧。」這個答案也是「蕭邦系」的。蕭邦是有名的自主中心主義者，他從來不在乎德國還是奧地利什麼的傳統樂派，也對同期的舒曼和李斯特的作品不感興趣，只是一味自顧自創作個人的浪漫抒情樂章。

李雲迪委實眼裏只有蕭邦。首張專輯名為Yundi Li：Chopin ，下一張叫做Yun di Li：Liszt（他強調：但我更喜歡蕭邦多一點），接下來自傳式精選大碟Portra it ，十六首音樂有九首都是蕭邦；安可精選Encores 九首有五首是蕭邦；然後又是全蕭邦的《詼諧曲和即興曲集》..不乏聽眾和樂評人批評他的音樂來來去去都是蕭邦，欠缺幅度，其中有鼎鼎大名的李歐梵。但李雲迪仍繼續追尋他的蕭邦，他的目標是在有生之年彈盡所有蕭邦作品。

「做任何事情都必須專注、專一，蕭邦也正是有這樣的精神。人這一輩子有太多事情值得去做，把一件事情做好是最主要的。」他不僅髮型是「蕭邦系」的，生活也是「蕭邦系」的。蕭邦喜歡養尊處優的物質生活，李雲迪愛美食美酒名車名牌相機名牌服飾，也是出了名。曾經還有傳聞說他因為太貪玩而遭前唱片公司解約──當然只是傳聞而已，真正原因純粹是意見不合，音樂理念不同。

「比如在逛街時買到了自己很得意的衣服，品嘗到了從未吃到過的美食，這些都會成為你的體驗、經歷的一部分，充實你的想像力，在演奏中不經意間也許會聯想到..」蕭邦在世時欣賞他的人甚多，但他本人沒什麼真正朋友，甚少寫信；李雲迪也自言沒有太多朋友。他最大的樂趣就是在飛機上，一個人看書。現在正在讀《喬布斯傳》。

由蕭邦帶出中國情結

「很多時候都是孤獨的，這種孤獨是別人不能擁有的，但可能會帶來不同的創造和體會。人只有在最孤獨的時候才會發現世間的美，只有在不舒服的時候，才會發現很細微的別人看不到的東西，這個是作為一個音樂家最需要的東西。這也是為什麼偉大的藝術常常很孤僻。」他把自己與蕭邦的關係形容為談戀愛：「必須是主觀的衝動和追求，如果你只考慮對方是不可能相愛的。」去年是他情人的二百歲生日，情人家鄉波蘭把那一年命名為蕭邦年。李雲迪推出兩張蕭邦唱片，都得了白金銷量。全球巡迴舉行九十場「雲迪年．蕭邦年」獨奏會，大受歡迎，還得了波蘭至高榮譽的藝術文化勳章。蕭邦年過後的今年，李雲迪自行命名為中國年。他出了一張專輯，名為《紅色鋼琴》，曲目沒有蕭邦，都是國貨。

人家說他（終於）改變風格，其實，說穿了還是蕭邦。

「在世界各地表演，同時也受蕭邦作品的影響，我在試圖感受波蘭文化、波蘭民族和蕭邦精神的時候，也帶出我一直思念的祖國和中國情結。」然而其實蕭邦到底愛不愛國，他又是否有着所謂的波蘭情結，是一樁不可解的歷史懸案。認為他愛國的人說，其作品充滿國家之愛、鄉土之情；蕭邦的遺體葬在巴黎，卻要求心臟葬在華沙，可見他至死也對祖國念念不忘。持相反意見的人則認為他對國家愛極有限，較之於祖國存亡，他更關心自己是否活得愜意，作品是否受歡迎；他的音樂那所謂濃烈的「波蘭性」與「蕭邦傳統」，其實都是後人強加上去的，至於蕭邦在世時以愛國音樂家自居，只是藉以戴上那品格高尚的光環。

為中國政府拍攝國家形象宣傳片的李雲迪呢？

「中國是一個歷史悠久的民族。幾千年的文化，慢慢沉澱、轉換，來到我們這一代，是經濟高速發展的一個是時代..」他滔滔說着。一會後，我們談到如何用中國方式演繹蕭邦，他又把話題扯到中國發展：「現在是中國經濟發展最強盛的時候，我們是邁向一個新的台階..」再一會，我問他外國聽眾對他那「中國鋼琴家」身份是否有特別反應，他再來一遍：「現在是所有中國人都會感到驕傲的時間。因為中國在高速發展，得到好多成就，中國成為全世界矚目的國家，各個行業的人士都是受世界注意的..」我開始納悶起來，就問他，對於中國社會的種種問題，是怎麼個看法。

「因為每個人心目中的標準都是不一樣的，我的使命跟責任是傳承音樂文化，透過音樂把中國文化傳播到世界..」那麼你是不關注社會囉？

他停頓少頃，始終保持着貫徹整個訪問的生硬微笑，答：「應該說這個..會非常關注，但是我的專業跟我的生命應該是專注在（音樂）這個方面。」如果蕭邦再世，肯定也會這樣回答吧？

李雲迪檔案

李雲迪，原名李希熙，中國著名鋼琴家，跟郎朗、陳薩被稱為中國鋼琴三劍客。

1982年10月7日生於重慶。四歲師從譚建民習手風琴，七歲改彈鋼琴，兩年後師從著名音樂教育家但昭義，十二歲入讀四川音樂學院附屬中學，後移居深圳，入讀深圳藝術學校，先後贏得美國斯特拉文斯基青少年國際鋼琴比賽第三名、國際李斯特鋼琴比賽第三名、第二屆中國國際鋼琴賽第三名，以及美國吉娜·巴考爾青少年藝術家鋼琴比賽第一名。

2000年在第十四屆蕭邦國際鋼琴比賽中擊敗九十三位選手，獲得第一名，引起世界關注。然而他並未有即時開展其演奏事業，反而到德國漢諾威音樂學院讀書，師從以色列鋼琴家Arie Vardi。2006年透過優秀人才入境計劃，申請在香港定居並獲批准。

2010年是李雲迪重要的一年。為紀念蕭邦誕生二百周年，他去年巡迴世界各地演出九十場，並轉投EMI唱片公司，推出《蕭邦夜曲全集》及《北京現場獨奏會》。5月在北京獲波蘭授予最高榮譽的「榮譽藝術文化勳章」。李雲迪把2011年命名為他的「中國年」，推出首張中國作品專輯《紅色鋼琴》，並在全國各地演出多首中國樂曲。

「紅色．浪漫」獨奏會

李雲迪將於今年12月29日假香港會議展覽中心新翼Grand Hall舉行「紅色．浪漫」獨奏會。是次音樂會將演奏蕭邦以及中國傳統作品，舞台特別作三百六十度旋轉式設計。查詢電話：31288288。

撰文：楊天帥 攝影：郭錫榮gyeung@hke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