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1-07
永遠的譚玉瑛姐姐:「死咗罷就!」
譚玉瑛姐姐已經過了十幾年類退休生活。那時無綫下聖旨要cut budget,兒童節目外景悉數取消。從此她星期一至五不必上班,等到周末,小演員都放假了,她才返電視台工作。
「好得閒,好開心。因為老了呀,老了得閒,幾好。」視齡三十,看起來四十,虛齡接近五十的譚玉瑛如是說。
星期一至五,譚玉瑛每天一覺醒來,為自己煮酒店式早餐buffet:多士、生果、cereal、yoghurt,邊吃邊轉換位置,不為什麼,只為了可以從不同角度欣賞懸掛在不同牆上的畫。她喜歡畫,更喜歡旅行時買畫。
吃完洗碗,洗完碗落會所看報,看完做gym,做完gym焗桑拿,同時思索晚餐做什麼菜,想完去買。
間中譚玉瑛會像冬眠過後的動物,想探出頭來看看久未接觸的世界到底發展成怎樣。偶爾,她也會讓自己稍稍忙碌一下,好體會忙碌過後的清閒。就在一個恍如冬眠後初醒的日子,黃詠詩給她帶來《寒武紀與威士忌》的劇本,還要千里迢迢親自送到譚玉瑛在愉景灣的家。
於是譚玉瑛答應演出。這是她數十年來首次演藝術性舞台劇,為什麼黃詠詩非要她演不可呢?
「她有說過的──」譚玉瑛頓了兩秒,不好意思地笑一笑:「但我不記得了。」負責安排訪問的May連忙補上:「因為我們想,七十後的集體回憶是什麼?一想就想到Helen(譚玉瑛的英文名)。我們個個成長過程中都有譚玉瑛在字典裏面嘛。」「啊,係咩?」譚玉瑛恍然大悟。
「係呀,個個都睇兒童節目嘛!」她不僅是七十後的集體回憶,也是八十後九十後的集體回憶。譚玉瑛就像小學老師,無論學生怎樣升學、識朋友、拍拖、嘗禁果、結婚、生兒育女、離婚,她還是那個小學老師,在同一所學校,影響同一年齡的人。
「其實我讀完劇本,沒特別喜歡,也沒特別不喜歡……沒什麼感覺。」跟她聊天是個多月前的事,那時演員們才剛讀過劇本一次。「導演?我都不知道誰是導演……」我問她讀完劇本有什麼感覺。「呃……其實我看完都不太知道想表達些什麼。」我說其實是想表達寂寞。「對呀,是關於寂寞……有一些吧,不過這就是寂寞嗎?我又不太覺得……」這樣倒米的對答恐怕要令May捏一把冷汗。譚玉瑛就是這樣,不矯揉造作,心思像風鈴聲一樣通透。外界(特別是娛樂圈)的喧囂與躁動,她無動於中;對於人事遊戲,她也滿不在乎。
平日不上班,又不看電視,連TVB有什麼人,她也不知道。
有一次,兒童節目安排了一個女生上鏡,教做黏土手工。錄影完畢,女生跟譚玉瑛說,她要把作品放入locker。譚玉瑛愕然,問嘉賓也有locker的嗎?女生說,我不是嘉賓,是演員,做七點半娛樂節目主持。
「幾尷尬,她又尷尬,我又尷尬。」譚玉瑛莞爾說。她的樣子倒像在說人家的笑話,絲毫尷尬也沒有。
她就這樣老實地做兒童節目主持,一做二十七年,人家叫她「長青樹」。
首先是八二年做《430穿梭機》,職級是副機長。同期藝人有周星馳、黎芷珊、嚴煥全。繼而是《閃電傳真機》、《至NET小人類》、《放學ICU》,主持一個個來,梁朝偉、鄭伊健、麥包和朱茵,又一個個離去。
以前藝人把兒童節目當做踏腳石,就憑這塊石頭,周星馳跳到全世界。
惟獨譚玉瑛一直原地踏步,她不在乎。「我見到好多人強求,就算得到了,我也不覺得他們快樂。我感覺是他們日日跟着booking走,其實好麻木。」這些年就算她出現在兒童節目以外的熒光幕,也只做客串或者做可有可無的角色。
「當我拒絕做太多工作的時候,便知結果就是無。」她啜一口咖啡,淡然補充:「但我甘心。」
拍三十年拖
在這個爭名逐利的社會,她刻意保持自己的簡單。信念之強,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物也影響不到她。
她現在仍與拍拖三十年的初戀男友同居。
「有人話結了婚,生了孩子,女人才叫做女人。我不覺得,給這麼多
規限自己幹嗎?」
母親施壓說,怎麼其他同事都紅了,你還是這副模樣?
「我沒有理她,怎樣理呢?我只能想,呵,原來有些人不認同我。」連解釋也不解釋?「這些東西,沒辦法解釋呀。」她說自己做事求其,讀書讀一會就說懂,其實不懂,她的理由是「九點鐘喇,要瞓囉!」所以讀到中五便升不上去。「可能因為這樣才做藝員,做藝員可以求其嘛,沒有白紙黑字要跟。」我說,像她這樣不慍不火的人, 果然最好去做兒童節目。
人家怎樣看她與她無關,她關心的只是有沒有時間生活。她跑到深水埗,挑選布料DIY做手袋。曹永廉問她:「阿譚,為什麼你不買個漂亮的?」她說沒有想過。
「我最近做了個毛毛的,不過要等到冬天才用。」她一本正經地告訴我。
深圳disco未有宵禁前,她常北上。晚飯後跳舞,跳到半夜食5元一碗拉麵,食完去酒店睡覺,睡醒去街市,然後回香港。平民消費加娛樂。
但她也不是慳,不是精打細算。她愛吃、愛喝、愛高級餐廳,一頓飯幾千元,掏腰包面不改容。譚玉瑛腦裏其實沒有什麼所謂慳與不慳,廉價或高級,她只是覺得怎樣好便怎樣。
四十七歲的化境
世事,她真的看得很化。十幾年來,每隔幾年便會有一次譚玉瑛將被炒魷的傳聞。2004年那次,媒體廣泛報道,藝人表態支持,社會大眾像保育一座歷史遺迹那樣想保育譚玉瑛姐姐,但她自己依然如颶風的風眼一樣平靜。
「反正當初不是我自己說要做,現在叫我不做,我也無所謂呀!」黃詠詩就是看中譚玉瑛的化。《寒武紀與威士忌》中,她演主角的媽,撞車死,死得很突然,人也很化。
「死咗咪罷就囉!」譚玉瑛姐姐說。不是說主角的媽,是說她自己。「來到這個世界,走個圈幾十年,活過就算。」那你不怕男朋友傷心嗎?「人老當然是死,死咗罷就,使乜傷心?」她從不儲錢,一句話就是人生得意須盡歡。保險經紀接觸她,「有沒有為老年打算呀?」見對方為她度身訂造proposal,她覺得這個經紀很有誠意,於是把文件都捧回家,細心閱讀,讀完還他。
「不打算老年怎樣。我都不知自己有沒有得老,想這麼多幹什麼?」「如果做人覺得今日開心,那明日都肯定會開心。人要計劃,但不必計劃太長遠,畢竟很多事是沒有得計劃的,每日都活得好就是了。」她說。
譚玉瑛說話很禪。我問她是不是教徒,她說無宗教信仰,因為不想被教條束縛。
我說,香港人要有她的化境,很難。
還很年輕的May羨慕地說,將來想好像譚玉瑛姐姐一樣生活,所以現在要努力向那個方向走。我說不,譚玉瑛連努力也沒有努力過,她就是毫不費勁地活,努力你就輸了。 她一直聽我們談論她。少頃,總結:「唉,做乜一定要學我呢!」她甚至不是隨緣,機會到了她也不要。監製見她做兒童節目做得不錯,請她拍劇,她二話不說推掉。「不要改變我,又要我捱夜,我最討厭捱夜。」她說無可否認自己是不進取,「以前我做兒童節目,是會被看扁的。即是說你的能力只能如此,表情板斧就只有兒童節目用到那幾個。」「我死了。不是自殺,不是老死,亦不是有什麼大病。在一個下午,當我拿着一條剛剛劏好的黃花魚,橫過一條四線大馬路時,一輛大貨櫃車經過,條魚突然跳了一跳,我望了一望,貨櫃車在那一刻失控,把我撞倒,在我身上輾過,簡直把我的軀殼徹底粉碎了,血流滿一地……那一刻我想,早知去捐血啦!」
▌譚玉瑛小檔案
譚玉瑛,香港人愛叫她譚玉瑛姐姐,電視台中人叫她阿譚。入讀無綫電視第九期藝員訓練班入行,同期同學有苗僑偉、黃日華和吳麗珠。1982年開始擔任TVB兒童節目主持,是全港唯一主持過不同年代兒童節目的主持人,至今已達二十七年。節目中她曾扮演多個討兒童歡喜的角色,例如女巫「烏卒卒」。2000 年曾有傳聞指電視台會與她停止續約,後證實並無其事。2004年再傳出類似消息,然而譚玉瑛仍主持兒童節目至今。
《寒武紀與威士忌》舞台劇
上演地點葵青劇院演藝廳
日期及時間11月11日:8PM 11月12日:3PM,8PM 11月13日:3PM,8PM 撰文:楊天帥 攝影:郭錫榮gyeung@hkej.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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