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9-12
從普切尼的劇到毛澤東的詩── 莫華倫
從某種角度而言,做中國人是很累的。我們不能不懂英語、不懂柏拉圖、不懂Rock and Roll;鬼佬不講中文、不識孔孟、不通琴瑟,卻理所當然。見到通中文的鬼佬,竟感激他「尊重我國文化」,如遇上大恩人、大慈善家,幾乎涕泗縱橫。調轉頭來,我們遇上西方遊客問路,英文說錯兩句,卻羞愧自己才疏學淺。
面對這樣的處境,有些中國人選擇A:心甘命抵學鬼佬那套,把自己扮成ABC似的,「阿中敏五揩港得好靜,Sorry。」(我中文唔係講得好正,Sorry);有人選擇B:生是中國人,死是中國鬼,我國文化五千年,理他鬼佬個屁?而莫華倫選擇的是C,儘管這個選擇既有可能左右逢源,亦有可能為兩邊所憎惡。
這一年,莫華倫有兩件大事。一是十月中演出首部香港歌劇團原創歌劇《中山逸仙》。他演國父,不像是不像,可香港也沒有哪個唱歌劇的人像國父,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二是與戴玉強、魏松聯手組成「中國三大男高音」,靈感抄襲自世界三大的Pavarotti、Carreras、Domingo,就好像孔子和平獎抄諾獎那樣,是一個品牌或綽頭或文化抗衡的武器。
撇開政治不談,莫話倫只想把歌劇帶到中國而已。「我覺得內地同香港的老百姓要對文化有更多關注。只顧經濟發展而不理文化,一個國家是無用的。作為一個唱了二十多年的人,我有責任將歌劇藝術帶給香港與內地民眾。」“假如你是總監,一個白種人一個黃種人,兩個唱得一樣好,你選誰?當然是白人,這是很正常的事。”1993年歡樂滿東華,莫華倫上電視唱O SOLE MIO(《啊!我的太陽》)震爆杯,令港人首次認識莫華倫與歌劇的威力。然而其實他首次回流香港演出,是1992年的事。當年他在文化中心唱了兩場音樂會。
第一次北上,則在1995年,張天愛請他為上海首屆國際時裝模特兒大賽擔任表演嘉賓,唱Aria 。翌年,在上海唱《羅密歐與茱麗葉》,是為文革後首部外語原文歌劇。「那時候上海歌劇院有很好的合唱團,但樂隊很壞,五音不全。他們未奏過歌劇,根本不知那是什麼。」「現在很好了,我是看着他們發展的,快得不得了。」他在中國的演藝事業也攀升得同樣快。這幾年他參演張藝謀的大型觀景劇《杜蘭朵》,又在世博唱中文主題曲《致世博》,來自中國各省的演唱邀請應接不暇,還在澳門搞國際音樂節,在香港搞歌劇院。
人們說,莫華倫很紅,這紅既指人氣,也指共產黨。他敢在中共成立九十周年文藝晚會中唱紅歌,就得有被罵親共、攀權貴的心理準備。
莫華倫是不是沉迷於爭名逐利?不盡然,否則你就很難解釋他當年為何要放棄世界有名的柏林歌劇院主角席位,回流香港這個歌劇至今也不發達的社會,捨易取難。
事實上他一生的歌劇事業,從來都是專往難處走的。歌劇是西方藝術,主角以白人居多。冷不丁的走出來一個黃種人,就是唱得多麼雄厚,繞樑三日,觀眾也難免感到彆扭。「假如你是總監,一個白種人一個黃種人,兩個唱得一樣好,你選誰?當然是白人,這是很正常的事。」提到二十多年前他遭受白眼的事,語調至今還隱含不忿。「有次去德國某個歌劇院爭做主角,我自己唱完留下來聽其他人唱。明明是覺得自己較好,怎知總監卻沒選我。」一頓,再補充:「不只一次,是很多次!」他在德國一直只唱配角。一天,總監忽然致電問,下星期唱主角,《弄臣》,男高音,有無膽?
「沒有排練。因為歌劇已經在演,不過是因為主角病了,要找人頂替而已。」莫華倫眉頭一揚。「我在其他劇院已經唱過練過兵,一上台就能唱,就這樣成功了。」《弄臣》後,莫華倫從平民升格神仙,「唱完人們立刻改口叫Mr。我的化妝間,是Pavarotti、 Domingo用過的,又有人遞毛巾,很威,感覺完全不同。」「我那時只是二十多歲,Still very young。」「九七後,覺得環境好好,父母都返港了,我也是時候結婚,所而便回流。」他說。「德國Actually 好Surprise 的,他們說,我給你做主角,你怎麼還走?幾多人想進這歌劇院我都不肯收。」對於回港後的路應怎麼走,他沒有想得太多。「那時我年輕,有Guts,走就走。」今日的莫華倫不再做這種「年輕真好」的傻事了。「現在我做決定,總會留條後路。」回到中國,莫華倫做開荒牛。開荒牛豪言壯語:「我們有責任把中國的聲音帶到國外去!」反對派卻不受落。他們看出所謂「中國的聲音」,不過是Italian Bel Canto (意大利美聲)罷。中國人要用鬼佬音樂唱好自己,豈不是媚外太甚,成了悲哀?
但莫華倫眼中不是只有洋貨。他也尊重京劇,甚至直言京劇比歌劇更難。「京劇唱腔追求韻味,要吊嗓子,吊到好高,簡直是Supernatural。你不從小練習,是沒可能唱到的。歌劇不同,男孩子十七、八歲開始學美聲也很正常,完全沒問題。何況京劇還要練功,又要打,西方就不用了,行路便行路,吃飯便吃飯,簡單得多。」戲曲擁有深厚的文化根底,那又怎樣?西方人會理解麼?
「現在發達國家以西為主,量度事物好壞的尺,也是西方的,不是中國。That's the fact,你不可以Change到。他們除了Respect你的傳統文化,就是看你的歌劇、Ballade、Sports,當然還有軍事,去衡量你的國家力量。如果這方面的文化跟不上,會被人覺得很不濟。為甚麼北京國家大劇院一年做十五部歌劇?就是為了豎立國家形象。我跟他們的理念是不謀而合的。」儘管如此,莫華倫不是完全選擇A,一味用西方文化抬高自己。他當然也不是B那種保守派。他的C是逐步滲透,在西方畫框中抹上中國色彩。
他的《中山逸仙》,說的是中國故事,劇本是中國原創,演奏的是中國音樂,但唱法是西方美聲。「用西方唱法,外國人聽到不會陌生。如果用粵曲,外國人根本聽不明白,文化差異太大,很難把作品推向外國。」「中國三大男高音」用西方唱法,首場演出「江山如此多嬌」在中國北京人民大會堂上演,既唱西方經典歌劇,也唱中國民樂,還唱毛澤東的詩。「目標是在明年奧運演唱。當然你可以把京劇帶過去,但無人識聽。要是男高音的話,西方便可拿來跟自己對比一下。」「我們以後出國演出,將會有一半以上是中國歌曲。」“這個世界很現實,你無錢,人家什麼都看不起你。人就是這樣膚淺的,不只是西方人,所有人類都是這樣。”莫華倫的C Choice,是他人生的必然結果。在美國接受教育,在歐洲發展事業,回流後才開始接觸中國文化,以前只想把西方文化帶到中國,到現在再調轉槍頭,起勁把中國文化推向世界,他自己就是時代的象徵。
「這個世界很現實,你無錢,人家什麼都看不起你。人就是這樣膚淺的,不只是西方人,所有人類都是這樣。你有錢,戴隻普普通通的手錶:呀,好有型喎。你無錢戴隻靚錶?假嘅。中國五千年歷史,但真正受人尊重呢?也是在經濟發達後才開始的。」「一個人無可能改變人類的性格,我只能做我可以做的事,就是用歌聲把中國帶到國際。」若把時代比喻做滾滾長河,莫華倫會不會太隨波逐流?會不會有點太消極?太妥協?不夠「藝術家脾氣」?其實他也不是純藝術家,莫華倫也搞行政,單是為香港歌劇院籌集營運經費,就讓他就算有稜有角,也不得不老老實實的收起來。
你喜歡他也罷,不喜歡他也罷,他就是現今香港最有名的歌唱家。2011,莫華倫從藝二十五周年。他努力了四分一個世紀後,不得不承認要是有朝一日誰要寫部香港歌劇發展史,他肯定是第一章的主角。
關於自家烏冬的自述
前言:莫華倫去年七月曾為自家烏冬拍攝廣告。廣告本來無甚特別,然末段他以男高音歌喉唱出「自家烏冬」四字,隨即引發網民惡搞慾望,網上隨即出現十分鐘版、Rock 版、火星文版、長氣版、倒轉版等多個版本。
下文是莫華倫的回應:
其實是我自己喜歡吃東西。烏冬也是食物,所以我覺得拍廣告,玩玩無所謂,這跟藝術無關,Purely for fun。我不過是拿Opera 的聲音玩一下,Why not?我拍攝時吃了十碗麵。(記者與PR小姐齊齊嘩然)真係好食,好有彈性,因為他們是現成製的,不似一般烏冬,自工廠運來。後來,我在北京香格里拉酒店吃烏冬,狠批「不行,很差。」主理的是日本廚師,他慌忙走來問我,哪裏出了問題。我說,香港吃的現製現煮,好彈牙,你的「腍蔗蔗」,粢牙!
看來,莫華倫很有潛質升級做代言人。
▌莫華倫Profile
生於北京,七歲隨父母來港。
1987年開始在世界十大歌劇院之一的柏林德意志歌劇院登台演出。
1991年赴台灣獻唱,為亞洲首次表演。翌年來港,在香港文化中心演出。
1993年在TVB節目歡樂滿東華中唱爆杯,自此為港人所識。
2000年起任澳門國際音樂節總監。
2003年創辦香港首個歌劇團體香港歌劇院。
2008年分別獲意大利及法國授予「意大利團結之星騎士勳章」及「法國藝術騎士勳章」。
2009年在張藝謀執導的大型觀景歌劇《杜蘭朵》中擔任男主角。
2010年在上海世博會閉幕式與魏松、戴玉強演唱主題曲《致世博》,同年拍攝自家烏冬廣告,成為網民惡搞對象。
2011年成為中國三大男高音一員。
撰文:楊天帥 攝影:郭錫榮gyeung@hkej.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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