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3-02
人類VS大自然 日本大地震周年反思
2011年3月11日下午二時四十六分,日本東北9級地震,加上隨之引發的四十米高海嘯,造成一萬五千八百人喪生,三千三百人失蹤。若連同福島核災計算,死亡人數更加無法估計。
如今差不多一年過去,在日本忙於重建,受災者重新振作過活之際,作為人類的我們,也是時候收拾心情,反思是次慘痛經驗:我們與大自然的關係,有沒有因而改變?我們有沒有更懂得愛護高山、大海、花鳥蟲魚?
若你能夠更深切理解大自然,便可在被人罵作「一碌木」、「一碌葛」、「一堆爛泥」時,感到自豪。至少,木、葛、爛泥付出自己一生,孕育了無數生命。而人類呢?我們除了無情地傷害,又為萬物貢獻過什麼?
海嘯的力量之強大,連鋼筋也可扭曲,鐵路亦能折斷。一年前的災難把日本東北徹底破壞成廢墟;一年後的今天,廢墟又漸次回復為城市。只是災難仍以記憶的形式存在,反覆要求人類與它對話,解讀箇中含義。
為紀念日本災後一周年,Discovery Channel拍攝了一輯名為《日本震災重建》的紀錄片,第一集邀來《最後武士》中的渡邊謙(Ken Watanabe)揭開序幕。
甫開場,他劈頭第一句旁白便是:「自然的憤怒永不可以低估。生命可以在毫無預警下瞬間消逝。」為什麼大自然會發惡?
這句話,既對又不對。對的部分大家不講自明,不對的則在於,渡邊謙口中的自然竟像獒犬一樣兇惡。其實,自然本身完全不可怕,因為它從沒打算與人類為敵。只不過,即使是多麼溫馴的犬隻,當尾巴自工業革命起被人類扯足幾百年,也難免會憤而反撲吧!
日本東北災難不僅是自然在物質上的反撲,更是文化上的反饋。當你目擊那疾馳逃命的汽車被海嘯捲走或塞滿人的建築儼如積木般被推塌,你就不敢再狂傲地聲稱「要好好保護大自然」,而只能囁嚅:「大自然,請好好保護我。」已經有許多科學家明言,自然災害與人類行為關係密切。全球暖化、臭氧層穿洞甚至過度填海,皆與地震、海嘯、火山爆發環環相扣。
如果說1995年奪去六千條人命的阪神大地震讓日本文化開始思考社會進步的真正意義,那去年的「三一一」慘劇則更加激烈地呼喊日本人回歸他們的精神本質。
什麼是日本人的精神本質?
《日本震災重建》中有兩集關於食物,一集講述日本著名釀酒廠的社長菅原明彥在失去一切後,重新振作,終於釀造出災後首批酒的故事;另一集則關於海苔,鏡頭下一夥本來是競爭對手的海苔養殖師傅,在機器與資源匱乏的條件下,製成名物宮戶海苔參加皇室比賽。
海苔與日本酒皆是日本人與自然同心協力創造的成果。影片中常可見到工人雙手合十,懷着虔敬的心情,或念念有詞,或緘口不語,進行對大自然感恩的儀式。
這是日本文化中神道教的傳統。
神道教以自然崇拜為主,認為自然界中動植物皆有神。我們在日劇或動畫中常聽到日本人吃飯前說的いただきます(Itadakimasu),其實不僅是「我吃飯了」的意思,更是表達對大自然賜予食物的感激之情。
同樣蘊含神道教精神的,還有《龍貓》。宮崎駿筆下的龍貓便是大自然的精靈。可是,這隻精靈只有小孩才看得見——因為人類隨着學校、老師、家長、社會的「教化」,往往會學懂「迫於無奈接受現實」,變成為一己私利為所欲為、對自然以至對全世界冷感的人。
不過筆者也並不是極端地反對資本主義、極端地反工業——我們根本已回不去那個披草裙、住山洞樹屋、茹毛飲血的蠻荒年代——事實上也不必如此。只是我們要記住的是,追求科技進步之時,不一定要與大自然為敵。
以前,西方冒險家喜歡說,「我征服了喜瑪拉雅山」、「我征服了南極」、「我征服了大西洋」。太傻太天真,簡直與騎在大笨象上便以為自己比大笨象強壯無異。第一,大自然不是你的敵人;第二,若大自然真與你為敵,你以為你征服得了嗎?
而日本人確實曾以為自己可以戰勝大自然。紀錄片談到釜石市曾經擁有深度足以打入健力氏世界紀錄大全的防波堤,人們以為它足以擋住最洶湧的浪潮。結果呢?海嘯不費吹灰之力便把它沖得支離破碎。防波堤的防禦力與大自然相比,不過是蚊髀同牛髀而已。
為何是「環保」而不是「保環」?
我們常說的「環保」一詞,其實包含了無限智慧。有沒有想過,為何是「環保」而不是「保環」?因為說穿了,事實就是「環境保護你」,而不是「你保護環境」。
透過科技,我們可以更好地尋求「環保」。
日本新一代建築大師伊東豊雄已自釜石市的例子汲取教訓:「海堤一邊是自然,另一邊是人類——這種思考方法很有問題。如果我們能更加接近自然,自然其實可以保護人類。」「二十一世紀的科技,例如電腦,容許我們設計一個人類與自然合一的城市。」影片中,伊東豊雄邊說邊向渡邊謙介紹他設計的海堤模型。新海堤岸線將呈不規則,上面是一座六米高的山丘,種植着一排排櫻桃樹。「現在,電腦讓我們能夠就設計進行模擬測試,這技術最近十多二十年間進步了許多。」同樣借助大自然和科技的力量,陸前高田市則解決了迫在眉睫的農耕問題。海水浸泡過該市60%的農地,令泥土充滿鹽分。鹽分塞住了植物的根,令它們無法汲水,不能成長。
農務科學家西辻一真在震後一直研究鹽份對農地的影響。他發現把海洋微生物cyanobacteria混合珊瑚,撒在泥土上,可令鹽分產生化學作用,轉成肥料。一個月內,本來無甚生機的菜蔬茁壯成長。
文明、科技可與大自然共融,只因它本來就是大自然的產物。寫字的紙、筆來自大自然,繪畫的顏料來自大自然,就是電腦的晶片、導管都是自然界的產物。只是在資本主義發展的過程中,人類卻忘記了這一點,以為文明是文明,自然是自然,還妄想文明可以改變自然、闡釋自然。
當自然不斷發出訊號,要求人類反思彼此的關係,我們香港人又接收到多少呢?比方說,我們怎樣理解浪費?香港人每天平均產生的九千噸固體廢物,有三分一是廚餘,這是為什麼?
當超級市場為避膠袋稅走法律罅,本末倒置,改用平口膠袋,它的決策者、管理層,又是否已經作好心理準備,沿海的香港或許有一天會重蹈日本東北的覆轍?
當《日本震災重建》這輯紀錄片最後一集、最後一句用「 These seaweed mak ers rule the watersonce again(這夥海苔師傅再一次掌管海洋)」作結,這是否暗示我們在經歷了種種教訓後,還狂妄地以為大自然是人類的奴隸呢?
文化通識:綠色文化研究
綠色文化研究(Green Cultural Studies, GCS)一詞自從在文化研究學者Jha n Hochman於1997年撰寫的Green Cultural Studies: An IntroductoryCritique o f an Emerging Discipline 一文出現後,開始普及。翌年,Jhan 出版Green Cult uralStudies:Nature in Film, Novel and Theory 一書,確立了綠色文化研究作為文化研究新興學科的地位。
真正的文化研究,定義人言人殊,然而基本上除才子陶傑外,很少人會認為它是研究「一國的文化」。比較普遍的說法是,文化研究關心文化產物(如電影、小說、音樂)對種族、性別、階級、年齡階層等範疇的影響。
Jhan Hochman認為,過去文化研究一直忽略了對自然(如動植物等)的關懷。
於是他提倡綠色文化研究,期望人類在文化產物中對自然有比較公平的表現方式。
比如說,孔慶東辱罵港人是狗,詆譭了香港人不在話下,但有否想過,最無辜的卻是無端被批的狗隻?若這種反向思維對你是新鮮事,或許你記得早前唐貝詩的盆景貓事件。這位名媛因說盆景貓「可愛」而遭公眾群起攻之,其實也就是綠色文化研究的實現。
Jhan Hochman甚至提出,今時今日我們對女性、貧窮、青少年及深膚色人士等的種種歧視,或許正是源於對自然的負面印象。何以有此一言?當我們叫青少年為「野仔」,有否想過,「野仔」其實並無不妥,只是親近大自然而已;我們看見一個黑人,可能會把他與非洲大草原的印象連繫起來,進而斷定他「無文化」;香港人愛諷刺別人「返鄉下耕田」,其實回鄉過點農耕樂,又哪有不好之理?
「三一一」周年探索
《日本震災重建》是Discovery Channel為紀念日本災後一周年製作的紀錄片。全片共有七集,首集以日本演員渡邊謙(Ken Watanabe)探訪災後日本東北地區為引子,其後以災後城市重建、散失的照片保存、新幹線鐵路、恢復K-Car賽車運動、重拾日本傳統清酒釀製及皇室海苔培植行業六個故事,貫串「希望、社區、勇氣和逆境後的重建」的主題,記錄一年來日本東北地區重建行動的事迹。
首播:3 月5日起,星期一至日,晚上九時撰文:楊天帥gyeung@hkej.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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