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25日 星期三

港樂新團長的和事老人生 ——專訪Igor Yuzefovich


2011-10-03

港樂新團長的和事老人生 ——專訪Igor Yuzefovich

每個團體、每間公司,都會有這樣的人。他是領袖,但不能當家做主;他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所以上要受壓,下要受氣;他要有信念,但不可脫離現實;要圓滑,但不能沒有個人主張。

在2012 年的香港管弦樂團,此人將會是新團長Igor Yuzefovich。假如指揮是高層、樂手是低層,Igor便是夾在中間的防火層,好讓偶爾發生的火災不至於燒到另一端去。

假如指揮是中央政府、樂手是香港市民,Igor則是特首,對着雙方都要擺出微笑(雖然曾蔭權總是板着臉)。

去年3 月,John Harding 因傷辭任港樂團長,為我們帶來了他。樂團替他改了個極漂亮的中文名,叫尤一弓。First bow of theorchestra,他自己如此演繹。

嚴格來說,他要到明年一月才正式成為港樂樂手的領袖──或引樂團CEO Mich ael MacLeod(麥高德)的比喻,「父親」。明年前,他還要繼續奔走美國與香港,一方面以客席團長身份在港樂亮相,一方面則為他現時的工作,劃上休止符。

他憶起那次演出,最後迪華特不得不硬拉兀自享受觀眾讚許的Igor回後台,才能收隊離場,惹來觀眾一陣哄笑。

Igor放棄了他現時在Baltimore Symphony Orchestra的助理團長及Lancaster Symphony的團長工作,也放棄了他在2004年親手創立的Monument Piano Trio。本已安排了幾場演出的,只好請朋友頂替。

「我們在某種意義上會繼續下去的,只是不會再如以往般頻密演出。」甫碰面,我們便聊起這個話題,「One of the sad things」。

除了Trio,Igor也放棄了他的家庭生活。他將要來到這一於他而言「異國情調僅次於埃及」(他是這樣看香港的)之「國際都會」,與其職業大提琴家父親,鋼琴家母親,還有高中時因肌腱炎沒有再彈鋼琴,現在是銀行家的姐姐,分隔着十三小時的時差。與Igor同行的,就只有他那唱聲樂的女朋友。

他覺得,家人都明白音樂界人浮於事,不會悲傷。

我們對話的場景,是文化中心的指揮休息室。這裏也是Igor受命為團長的場所。那是去年年中的事,最初Igor在報章上讀到招聘廣告,這讓他回憶起六年前曾到訪的那個地小人多的城市,那時他才出道不久,來港演一場Wedding Gig。香港管弦樂團——他記得曾經聽過這個名字,決定寄信一試。

來自各地的樂團在美國招聘樂手,多會在紐約或洛杉磯等大城市安排試音,然Igor的應徵信卻為他帶來一紙來港試工的邀請函。他首次與港樂合作是去年7月,演柴可夫斯基的《尤金.奧涅金》、《天鵝湖》和《悲愴》,由迪華特親自指揮。

演出完畢,觀眾熱烈拍掌,讓指揮三翻四次出入鞠躬致謝,仍不肯罷休。

這一幕在Igor腦海留下很深印象。他說,在美國,公眾對管弦樂團演出一般比較冷淡,誇張點說,有時「樂手還比聽眾多」。而這次演出,無論觀眾的人數與欣賞態度都令Igor驚奇。他憶起那次演出,最後迪華特不得不硬拉兀自享受觀眾讚許的Igor回後台,才能收隊離場,惹來觀眾一陣哄笑。

Igor才三十出頭,年少但不輕狂。他沒有新官上任三把火,也沒有進行大革命的藍圖。我和他談到與港樂首次合作演出的感想,他力讚港樂水準「絕對世界級」、「前途無可限量」、「極有活力,而且年輕」、「在美國已有譽為亞洲最佳管弦樂團之一」、「在新人事管理下,肯定會成為一個偉大的樂團(Huge Orchestra)。」好像吹水吹得太大了吧。我問他,何時聽過港樂演出?他有點猶豫,少頃,收細了聲量,囁嚅道,「I am sure I have heard itbefore,可能在車上聽收音機,不記得了。」「港樂呢.. 」他迅速組織合適的字句。「是一個很年輕的樂團,始終不會有很大名氣。你們亞洲更老年資的有東京愛樂樂團,它曾經有過很多大指揮家(當總監)。我們有大指揮家坐鎮的歷史短得多。」其實Igor不是擦鞋,他只是盡他的責任而已。代表樂團面對媒體,在公眾間建立樂團形象,是團長的工作。

Igor沒有對記者說樂團這個不好,哪個須要改善,他的加盟又可帶來怎樣的新氣象,是成熟的表現。自矜自傲的團長不是好團長。

今年是Igor第八年任團長。這些年,他與無數獨奏家合作過,也見過無數與他演得一樣好的小提琴家,風頭盡出,受聽眾愛戴、樂評家談論。團長則恰恰相反,低調得多。一首樂曲無論演得多好,九成觀眾只會歸功於指揮或獨奏家,還剩丁點兒心思的話,才會掀場刊,瞥一眼團長的名字。

但Igor仍然深信團長工作適合他。他心甘情願好像麥田守望者那樣,在觀眾為獨奏家喝彩時,站在其身旁微笑。因為對他而言,獨奏家犧牲太大了。物理上,他們不得不視飛機和酒店為家;情感上,他們的人生難以「建立」些什麼。他們不能「建立」美滿的家庭、真摯的友誼、與樂團戰友的親密感,還有音樂以外的興趣,比如Igor最愛的出海揚帆。

「我喜歡航海,喜歡綵排後回家,上車,二十分鐘後來到船上。我喜歡在船上放鬆自己,這對我來說比錢或什麼都重要。」為「建立」生活,Igor不介意分薄一點掌聲。

團長的工作是重要卻不起眼的。比方說,他要引領樂團配合指揮要求改變演奏風格。所以團長往往是樂團中對指揮家風格與能力最敏感的人。這些年來,Igor也鍛煉出話頭醒尾的本領。綵排時,他喜歡在指揮開口前便猜度他要說的話,這對Ig or而言既是一個小遊戲,也是好團長應做的事。

Igor見過最糟糕的指揮家。從團長的視角看,他們的問題常常是重視個人風格甚於音樂質素,毫無道理地破舊,卻不知如何立新。

「我不是容易認同新理念的人。」Igor說。他信任傳統,認為傳統之所以能成為傳統,自有其道理。對他而言,偉大的指揮家往往不是以新奇意念取勝,而是在每個人也在走的路上,走得更細心、更遠。

「指揮家一開始講個人特色,就出事了。」他說。「畢加索是顛覆了很多概念,但他是畢加索啊。」但他也不同意自己是保守派。他並非咬定傳統牢不可破,只是你得好好解答「為什麼」。他不介意嘗試新的演奏方法,儘管不一定喜歡。思想開放也是一個好團長的必備條件。不僅要自己開放,還得鼓動樂手一樣開放。畢竟無論樂團是否認同指揮的想法,始終是要乖乖作出配合的。

「我喜歡航海,喜歡綵排後回家,上車,二十分鐘後來到船上。我喜歡在船上放鬆自己,這對我來說比錢或什麼的都重要。」為「建立」生活,Igor不介意分薄一點掌聲。

當然雙方總有發生衝突的時候。「音樂家可以很固執的。他們個個接受過多年訓練,對音樂有一套獨特看法,而且堅定難移。」一旦指揮與他們的本意偏離太遠,樂手便容易心生不服。這時,Igor的工作是尋找箇中的中和點。「很多時候,彼此不合的其實只是一些小事。只要找出這一點,大家也就能妥協了。」他徐徐道。

話說得簡單,這事無疑須要極高EQ才能辦妥。事實上,樂團中或許就只有Igor 不可以有藝術家脾氣。樂手稍有不滿,可以拂袖而去,大不了東家唔打打西家;藝術總監、總指揮心情不好,也有板起臉亂罵人的。團長則萬萬不可,他只可以做消防員,哪處有怒火,他就要微笑着撲滅。

他不介意賣笑,不介意做和事老,對很多藝術工作者而言幾近心靈折磨的人事和管理工作,他也不介意處理。「你得知道,管理的好壞對音樂質素是有決定性影響的。」「要是你介意,便肯定當不了團長。」他如是堅定說。

▌Igor Yuzefovich Profile 俄羅斯人,1979年生於莫斯科一個音樂家庭。

五歲開始習小提琴,其後入讀Gnessin Music School。十二歲移居美國,後考入Peabody Conservatory,並在該校取得音樂學士與演奏文憑。2004 年創立Monum ent Piano Trio,現時成員為Igor、Michael Sheppard(鋼琴)與DariuszSkoracz ewsk(i 大提琴),同年任非職業樂團Lancaster Symphony團長,翌年加入Baltim ore Symphony Orchestra,任助理團長。

2011年9月,香港管弦樂團新樂季開鑼,同時宣布Igor將於明年1月正式出任團長一職,合約至2012-13年樂季結束。

撰文:楊天帥gyeung@hkej.com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