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4-10
杜拜博藝會 優秀藝術家導賞
上星期為大家介紹過中東的年度藝術盛事杜拜博藝會(Art Dubai),筆者這次杜拜之旅,每天路過被視為奢華與現代建築完美化身的帆船酒店,再游走於各個極富中東特色的展館,觀看來自中東地區或其他地區(包括香港)的展品,別有一番感受,尤其是接觸到那些與當地時局和地域文化緊扣的作品,確如進入另一個藝術境界,下面出場的這些筆者在杜拜博藝會發掘的藝術家,很值得大家留意和欣賞。
在美國說來自中東,在中東說來自美國的中國人藝術家: Lantian Xie (中國
/阿聯酋/美國/流移)
作品名:Alef
港人碰見陌生面口的非本地人,總習慣問:「Where are you from?」這話雖然不具攻擊性,可言者無心, 聽者有意。若是在歐美, 當你興致勃勃地問一個黑人「Where are youfrom?」對方很可能立時破口大罵,說你在歧視他。
畢竟在香港生活的人種沒有巴黎、倫敦、紐約多元化,我們才會對「異地來客」感到好奇。然而杜拜不一樣,除非看出你是遊客,否則當地人很少問「Where ar eyou from」。
事實上,對某些人而言「Where areyou from」也是一個不易回答的問題,Xie Lantian就是一例。
Lantian 是阿聯酋新晉藝術家中備受注目的一位。曾奪當地Sheikha ManalYou ng Artist Award 的他,於今年ArtDubai 中的Sikka 展覽展出多媒體裝置作品A l e f,靈感來自法國新浪潮電影Hiroshima mon amour 和阿拉伯歌手Mehad Hamad 的流行曲。
Hiroshima mon amour 講述一個法國女性去到日本,與一日本人墮入愛河,又因離去而分手的愛情故事。被Lantian 修改後,這位法國女性沒去日本,卻去了杜拜;她也沒有找到情人,卻愛上了Mehad Hamad 的情歌。Alef 不斷隨機播放經刪剪的電影片段,同時以Mehad Hamad的歌曲作配樂。如何解讀女主角在杜拜的經歷,觀眾悉隨尊便。
作品讓阿拉伯文化、觀眾自身文化與法國文化(不妨視之為高雅、優越的象徵)三者進行對話。對Lantian而言,這對話從很久以前開始已是其人生重要命題。
Lantian的成長經歷是獨特的。自稱為「流移」(Diaspora)藝術家的他,生於中國,三歲去到巴林(Bahrain),七、八年後移居杜拜,後往美國讀藝術,現遊走於芝加哥和杜拜兩地工作。
在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杜拜,Lantian說他一家人「基本上是全國唯一的東亞家庭,就算真有其他,也不會多過兩到四個」。即使是今日,在中東生活的東亞人,依然是極少數。這種被邊緣化的感覺,成為他藝術觀重要部分。「我在東亞感到抽離,因為我很少回中國,也不懂讀寫中文。我在北美感到抽離,因為我在中東長大。但我也不屬於中東,因為在這裏,我從小到大都被視為『外人』。」他說他是無根的,唯一能讓他產生安全感的地方是機場。然而較之於認為自己是全球化的受害者,Lantian稱自己更像「漂流者」(wanderer)或「游牧者」(nomads),「或許是自己想有一個比較浪漫的說法。」
安全感來自機場
他喜歡杜拜,現在仍然留在杜拜也純粹是個人決定。「我仍然在梳理自己作為一個外人在中東生活的經驗。這過程中必須參照許多事物,但在中東參照中東事物是困難的,所以我把這些事物帶到別處,整理,然後再帶回這裏。」作品中,L a n t i a n 帶走了M e h a dHamad 的歌。這首歌他只能聽懂幾個字。他聽得更多的是五、六十年代的美國音樂,jazz、hip-hop、blues之類。Lantian從這些音樂中找到那種無根的情懷。
Mehad Hamad的音樂與法國新浪潮電影,對他而言都是陌生的。他喜歡把文化意味濃厚的各種元素,抽離再組合。一如燒賣拼鵝肝、意大利粉配日本壽司,當一件東西不再是一件東西,它還可以是什麼?Lantian透過作品,探索事物定型以外的價值。
蘇軾名詩《題西林寺壁》,詩云:「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只有抽離者才能看清事物全貌。Lantian Xie──這或許是一個今後值得藝術界記住的名字。
黎巴嫩的「長江七號」如過眼雲煙藝術家: Joana Hadjithomas & Khalil Joreige (黎巴嫩)Lebanese Rocket Society 堪稱中東當代藝術最優秀的作品之一。其意念來自一段被遺忘的歷史:六十年代,黎巴嫩曾有過一場浩浩蕩蕩的航天運動。逾十支火箭自該國升空,既得國民關注亦獲國際認可。然而離奇的是,這段歷史很少為現代黎巴嫩人所提及,「在公眾的集體回憶中缺席」。
如何整理這一段歷史,成為JoanaHadjithomas 及Khalil Joreige兩位藝術家的課題。
他們創造的L e b a n e s e R o c k e tSociety ,是一個仍然持續進行的計劃。這次於The Third Line Gallery 展出的是第三、四、五部分。
計劃包括一支與本物原大、純白色的火箭模型。藝術家把這支火箭架在貨車上,肆無忌憚地在Beirut大街上遊走,一直運送到當年整個火箭計劃的發源地Hagazi an University,並以錄像及照片全程紀錄。
The President's Album 是一個攝影裝置展,內容一半來自當年呈交予黎巴嫩總統的攝影作品集,另一半則是火箭實體的切割圖片。A Carpet 是一幅上面印有火箭的地氈,The Golden Record 則是一個放大了的唱盤錄像裝置。
此系列提出一連串問題:「火箭」對現代的黎巴嫩社會,有何意義?當觀者自錄像看到火箭在城中的運送過程,可感到它與周邊車輛、行人形成一種無形張力,但與民生、社會、人情是如何格格不入。
然而,火箭曾經是黎巴嫩人崇拜之物,一如部落社會的圖騰。A Carpet 上的圖案,源於1964年發行過的火箭郵票。政府置於郵票上的圖案,一定對國家含有特殊意義。這種意義,在已然被黎巴嫩人遺忘的今天,由藝術家重新放在作品上。於是,火箭替換了阿拉伯圖案,成為黎巴嫩人「傳統文化」一部分。
當然,一個國家把火箭(而不是民生與藝術)視為「傳統文化」,畢竟是荒謬的。所以,站在這張地氈前,你總會覺得這火箭好像擺錯了位置。「錯置」成為AC arpet 的關鍵詞。
不過,此系列最出色的作品,還是The Golden Record 。
當年,科學家試圖在黎巴嫩發射的火箭中,設一裝置,發送一訊號:Long Liv eLebanon。訊號從火箭回傳到地面,經黎巴嫩國家電台全國播放。數年後,美國航天計劃亦發射火箭,並發放訊號。只是他們的訊號是向外太空傳遞的友善訊息。美國人把訊息置於一金色唱片(GoldenR e c o r d)中,作品名稱T h e G o l d e nRecord 亦由此而來。
如何解讀此一被放大、置於地上不斷轉動的圓型唱片呢?它看起來像一個急速自轉的「旋轉木馬」,又似有暴力意味的電鋸,細看後,又有覺得是時代巨輪的隱喻。
藝術家在播放唱片轉動錄像的同時,亦一同播出一條長達十九分鐘的聲軌。聲軌內容是各種來自六十年代的聲音,如音樂、演說、環境音等。這些聲音時而重疊、時而靜止。整個裝置引領觀者思考宏大的「時代進程」命題。在火箭、科技,隨時代而進步的同時,我們應如何考慮它與人類、社會的關係?
作為一個中國人,當祖國不斷把「亞太X號」、「神舟Y號」、「長江Z號」放上太空,同時人民卻不得不面對無盡的社會問題,Lebanese Rocket Society 引起的想像空間,值得我們關注與討論。
哪一天你沒託伊朗的福?
藝術家:Farhad Ahrarnia (伊朗)作品名: On the Road, the Silk Road,
2010-11
香港的歷史教育普遍存在一大問題,就是「把歷史看成歷史」。本本教科書都提炎黃之爭、三國鼎立,卻沒有一本會將歷史事件和現代社會相提並論,例如是焚書坑儒與六四,或者工業革命的歐洲與現代的中國,或者古希臘人和今日港人的生活。歷史變成一個個故事,故事與我們的生活怎樣關連?隻字不提。
「西漢張騫出使西域後,中國的絲綢從長安出發,經河西走廊和新疆,往中亞、西亞,直達歐洲的交通大道──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絲綢之路』。它成為了亞洲、歐洲和非洲各國經濟文化交流的友誼之路。」教科書這樣寫道。
今日呢?絲路怎麼了?很少人關心。所以Farhad Ahrarnia的On the Road, th eSilk Road 系列,便顯得彌足珍貴。作為一個伊朗人,他拍攝了伊朗公路上的運輸車輛,再用刺繡技術為貨車繡上一條長尾巴,看上去一如貨車邊行邊「漏油」。
當然藝術家刺繡出的,不是氣油,而是文化。假若歷史告訴我們,過去絲路是「各國經濟文化交流的友誼之路」,那照片中的當代絲路,在文化交流上,擔當着一個怎樣的角色?
可惜的是,港人對於伊朗的印象,似乎只有打仗、制裁、核問題。我們沒有一天不用石油製品,但很少有誰會從iPhone的膠套聯想到中東的石油與提煉的工人、運輸的司機。他們的收入多少?他們的孩子受怎樣的教育?這些我們都沒有關心。
Farhad 的作品提醒觀者,當代絲路仍把我們與中東緊扣在一起,只是我們因麻木而不自覺而已。他方的天災人禍,實際上也不是那麼遙遠,而與我們息息相關。
將軍藝術家對戰爭的獨特視角藝術家: Abdulnasser Gharem (沙烏地
阿拉伯)
作品名:Men at Work III , 2010石油既讓中東諸國富起來,也讓她們烽煙四起。戰爭是中東當代藝術常見的主題,藝術家爭相表達戰爭對社會、民族、兒童、文化帶來的傷害。然而只有Abdulnasser Gharem的Men at Work 系列,默默提出了另一種思考角度── 當然,這與Abdulnasser藝術家以外另一身份:沙烏地阿拉伯將軍,有莫大關係。
畫中背景是伊斯蘭傳統圖案,夾雜街頭常見的道路標誌,主體是一個士兵剪影。湊近細看,畫作由成千上萬個塑膠印章砌成,每個印章上都是一個阿拉伯字母或符號。
作為一個將軍,Abdulnasser對戰爭的思考跟許多藝術家不一樣,他所背負的,一方面是現代意義下的伊斯蘭傳統文化(背景),另一方面則是輿論對戰爭的演繹與解讀(印章)。
當我們閱讀戰爭報道,談論戰爭消息,往往忽略了士兵的所感所想,把他們純粹標籤為無情的「殺人機器」。平民的死是悽慘的,士兵的死卻正常不過。所以士兵只能是一個沒有臉容輪廓的、恐怖的黑色剪影。他是一個在戰爭中處於核心,卻無人關心的角色。
順帶一提,Abdulnasser的雕塑作品Message/Messenger《留言/信使》在去年4月19日杜拜舉行的佳士德拍賣會拍出842500 美元(約657 萬港元)的天價,令一眾中東藝術品藏家目瞪口呆,可見其作品有價有市。
阿聯酋眼中的香港,香港眼中的自由行展覽: What should I do to live in your life?
策展人: Claudia Pestana 藝術家: Minouk Lim、Part-Time Suite、Lee Kit(李傑)、Yuk King Tan
(陳玉瓊)、Joao
Vasco Paiva
在遙遠的他鄉看最地道的香港藝術家作品,是重新理解香港的好方法。
由於中東地區與世界交流日益頻繁,愈來愈多外國人在阿聯酋定居。當地人如何與文化迥異者共處,成為藝術工作者的重要議題。
久未回國的葡萄牙策展人ClaudiaPestana,找來五個藝術單位:韓國的Minouk Lim、Part-Time Suite、香港人李傑、分別生於澳洲、葡萄牙但同定居香港的陳玉瓊與Joao Vasco Paiva,在陌生的中東國度表現他們對所屬地區的感受。
Claudia說過,在展覽中,藝術家不只是藝術家,更是陌生人(strangers)。
李傑的手繪布與我們生活常用的毛巾、桌布無異,陳玉瓊的錄像中阿婆推紙皮做的滙豐獅子漫遊中環,Joao的聲像裝置呈現模糊的旺角街頭。這些藝術家的作品對Sharjah住民而言無疑是極度陌生的。
沒見識過旺角街頭的人,不會明白處身那種廢氣、熱力、汗味、噪音糾結的環境,是怎樣的感覺。一如我們無法理解愛斯基摩人講述北極圈社會議題,也無法理解內地的自由行旅客及外地傭工生活中受的苦與享的樂。作為香港人,Sharjah 怎樣看待這個展覽,我們永遠無法理解。可是它足以令我們對自身社會中的「陌生人」,產生好奇。藝術,有時就是與「陌生人」溝通的過程,僅此便已足夠。
撰文:楊天帥gyeung@hkej.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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