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憑什麼 帶我們走出地震陰霾

2011-03-14

藝術憑什麼 帶我們走出地震陰霾

3 月10 日中午約12 時58 分，雲南德宏州盈江縣五點八級地震，二十五人死亡，二百五十人受傷，逾三十四萬人受災，一萬八千多間房屋倒塌。

3 月11 日下午約1 時46 分，日本東北地方太平洋沿岸地震，截稿時已知死亡人數超過一千三百人，逾萬人失蹤，一千四百人以上受傷，另外，九州鹿兒島昨晚兩度火山爆發。

前者讓我想起汶川。災後，中大社會工作學系專業顧問梁玉麒博士連同其他學者及義工團隊舉辦了「合弦之旅」，以攝影接觸受難者的心靈──不是拍他們，而是把相機交予他們，隨心拍攝。

後者則令我回憶阪神。這場地震深深搖撼了村上春樹的思想。沉澱過後，他寫成短篇小說集《神的孩子都在跳舞》，從此寫作風格轉變，他對無力感的探索，從向裏轉而向外。

受難者防心理諮詢

日本

村上春樹雖生於京都，但出生不久便舉家遷到神戶周邊。他的童年在神戶度過，直到十九歲才離開，赴東京上大學，父母則一直在神戶過活。

1995 年1 月17 日清晨，神戶7.2 級強烈地震，死亡人數超過6400 人，城市一瞬間變成火光四處的廢墟，《每日新聞》形容災後社會「狀況簡直同剛剛戰敗時無異」。

村上春樹當時在美國塔夫茨大學任職，忙致電回家，得知房子震毀了，幸而父母無事。他如此形容： 「不料倏忽之間，我們的腳下『液狀化』了。」這場災難，使他不得不把無力感從純個人的呼喊，轉而視作整個日本社會面臨的問題。

中國

北川縣是2008 年5 月12 日汶川大地震中，受災最嚴重的地區之一。縣中有一所北川中學，七層高的教學樓倒塌，一千五百師生罹難。

「合弦之旅」中，梁博士發現「對於學生和家庭而言，他們有『三防』，防火、防災、防心理諮詢。」「在震後不久，就有義工進入災區提供服務，學生和家庭經常被要求填寫問卷，接受心理輔導，有時被要求通過哭泣來發洩，有時又被鼓勵要堅強，不要哭，這樣的周而復始，令學生和家庭感到非常疲憊和痛苦，才會有防心理諮詢一說。」與之相反，梁博士甚至沒有說「船到橋頭自然直」、「跌低要懂得站起來」這些鼓勵說話。

「這是對他們的苦難不理解、不尊重。心靈的體會不是別人提供的，自己體會才有意思。」「藝術就是一種媒介，讓他們有空間去思考、經驗。」於是，梁玉麒與義工團帶着三十部相機，前往四川。

地震喚醒人的空虛

日本

1996 年6 月到7 月間，村上在《新潮》文學月刊發表了〈UFO 飛落釧路〉、〈有熨斗的風景〉、〈神的孩子都在跳舞〉、〈泰國之旅〉、〈青蛙君救東京〉五篇小說，連同2000 年新寫的〈蜂蜜餅〉，結集成《神的孩子都在跳舞》（簡體版譯為《神的孩子全跳舞》）短篇集。

六個故事的時間一律設定在阪神地震一個月後。村上春樹並沒有像災難類型片般描寫地震的慘烈境況，故事的主角們甚至都不在災難發生現場。

一如港人，他們只能從電視畫面關心事態發展。

翻譯村上作品的內地翻譯家林少華認為，較之於財物和肉身損失，村上春樹更希望表達「精神和心理方面的無形影響」。哈佛大學教授Jay Rubin 則說： 「大地震成為將他們喚醒的號角，使他們認識到生活於一個大部分人錢包裏雖有了更多錢卻不知道怎麼花的社會中，其人生是何等空虛。」

中國

梁玉麒博士的團隊向北川的倖存者學習羌族舞，與他們一起製作劇場演出，還利用Photovoice，嘗試幫他們整理災後的感情與體會。Photovoice 是一種常用於社區發展的方法，讓草根階層或被邊緣化者透過攝影，表述他們的聲音。

「北川中學常常有很多人（外人）去那裏拍照、參觀，就像觀光團。我們想告訴學生，他們也可以用相機去攝影、去記錄。」梁博士說。「學生拍的都是一些農村、大山，也有一個高校生，拍了一棵枯樹，和旁邊的亂草。」「太深刻的哀傷，是無法用言語表達的，只能以藝術性符號展現。那高校生借照片對我們說， 『死亡與破壞之中，也有生命。』這話由他自己說出口，意義就大了。」走出地震心理

陰影

日本與中國

短篇集中，六篇小說的氛圍、主角面對事情的態度從負面向正面遞進。

最後一篇〈蜂蜜餅〉，名字來自小說家淳平同小女孩沙羅講的故事。淳平與沙羅的母親小夜子及父親高槻是好朋友，他本很喜歡小夜子，卻被高槻捷足先登，與小夜子結為父婦，然而二人不久後離婚。淳平為沙羅講故事，是因為沙羅總是夢見「地震伯伯」，把她的關節絞起來塞進細小的箱子裏。小女孩承受的痛苦終於讓淳平放下包袱，下定決心向小夜子求婚，一生守護她們兩母女。

故事以淳平的獨白結束： 「天光破曉，一片光明，在那光明中緊緊地擁抱心愛的人們──就寫這樣的小說，寫任何人都在夢中苦苦期待的小說。但此刻必須先在這裏守護兩個女性。不管對方是誰，都不能允許他把她們投入莫名奇妙的箱子──哪怕天空劈頭塌落，大地應聲炸裂……」譯者林少華在《神的孩子全跳舞：地震之後的『地震』》寫道： 「我認為（短篇集）其中既瀰漫着空虛和幻滅之感，又透示出對空虛和幻滅的一步步超越。而超越更是這部短篇集的主題。換個說法，作者『隱藏的動機』乃在於開列如何超越的處方。」「愛，只有愛才能使遭受重創的心靈獲得再生，才能使人走出地震的心理陰影。」「我不想神化藝術治療。坊間常有人說，透過藝術治療什麼什麼病就好起來了。其實重點不在『治療』，而在當中建立的人的關係。說到底，就是讓受害者知道有人願意關心、聆聽。」梁博士說。

「客觀的痛不能消失，但心境可以轉化。」在困難處境中，藝術可以提醒人生命的意義、活下去的理由。

日本東北地震發生後，火車上、咖啡店，到處都是談論這件事的人。「天災這回事，沒得避的，人禍還可以。

」一個男人嘆道。

不是這樣的。

英國著名火山學家Dr. Bill McGuire 指出，大氣溫度僅些微變化，就可引發地殼底下火山活動及地震。天災可以來自人禍。

奧姆真理教教主麻原彰晃發動毒氣襲擊，是因為他受到阪神大地震的啟發，相信當時正是顛覆日本的好時機。

人禍可以來自天災。

人禍能夠避免，天災也一定可以的。

在電視看到，富士電視台記者在避難所訪問一位抱着小孩的男人，問： 「目前最需要的是什麼？」「目前最需要的是家人的愛，還有大家互相幫忙。」這無疑是我們回應大自然的唯一答案。

楊天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