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衣服說愛恨── 中國時裝設計師祁剛

2012-01-06

用衣服說愛恨── 中國時裝設計師祁剛

雖說上海已是全中國最時尚的城市，可祁剛還是不稱心。他說，你現在出去，在街上站一小時，看路過的行人穿什麼，然後去香港的尖沙咀、銅鑼灣，再看一個小時，這樣你就知道中國人的品味還是差太多了。

有時他會想，若自己是一般藝術家還好，反正就是他做他的前衞，也不必理會公眾看不看明白。但他既自稱「實用藝術家」，作品就要有實用價值，人們要肯買、肯用，而且要即買即用。畢竟不是繪畫，梵谷自殺死後才獲賞識無所謂，可時裝這東西，今年推出不獲認可，明年還會有人替你翻舊賬嗎？

但中國很少有人完全明白他的設計。凝望他的自創品牌SCFashion陳列室中那件售價逾萬的禮服，祁剛說：「這些作品只有我三成功力而已。」祁剛說話時，除有着男時裝設計師典型的溫柔外，往往還拖着一絲不甘心。

他不是不愛自己的民族。無論成衣還是訂製，祁剛的作品都有着或濃或淡的東方風味。追本溯源，這大概要數到他四歲時，那時祁剛學中國畫，依四大名著畫連環圖，邊畫邊把賈寶玉、林黛玉、劉關張貂禪二喬的服飾都修改掉，甚至連的盧、赤兔身上的披風都不放過。祁剛的設計，打從一開始就是為中國名流貴族創作的。

他說，中國人自古就愛標榜自我，對人熱情，喜交朋結友，請客講排場，要大排延席，不似西方偏好咖啡店或家居小聚會，所以服裝口味也輕簡約，重華麗。祁剛自己骨子裏也是愛華麗、妖嬈、大膽、出位的。「衣不驚人死不休」是內涵，外在則在衣服上潑墨、畫國畫。2005 年他為高圓圓行康城紅地氈度身訂造的「喜上眉梢」，胸前及左肩分別刺繡喜鵲和梅花，把水墨畫融於時裝，就完全是一件當代中國藝術品。

設計也有民族情意結

「我覺得我這樣做是因為民族情意結。」祁剛說。

「喜上眉梢」結果成為全球眼中中國時裝的標誌。後來高圓圓說：「我那時候沒有什麼名氣，但還是有很多歐洲媒體關注到我，這件禮服功不可沒。」這次成功重燃中國影星對本土時裝設計師的信心，愈來愈多人出席大型活動時摒棄洋貨，穿自家出品的訂製禮服。祁剛至今已為趙薇、周迅、范冰冰、黃聖依等大影星訂造過衣服，無一不獲好評。

時裝設計界中，祁剛算是成名得極早的。2000年獲「中國十佳服裝設計師」銜頭時，他才二十六歲而已。這不僅因為他有天份，也因為他肯付出。祁剛是一個工作狂，訪問那天我們跑到位於他家鄉嘉興的廠房，原本他說好不工作，但我們請他比劃着做樣拍些工作照，裝着裝着他竟認真做起來，而且一做便停不了。

「中國每年平均出現二萬個新的品牌，能在大商場生存的有幾十個，真算是好的只有十個左右。」他說。「我的發展算是不錯，早成名。很多設計師工作了十多年才有名，我是一畢業就有名的，但有名後還得有水平才能維持，否則就算給媒體或朋友捧上去，不到三年你就掉下來了，這樣的例子我在中國看到太多太多。」在國內做時裝設計，不僅要有能力，還要懂得變。祁剛記得九十年代末他在大學讀設計時，特別喜歡看香港設計師作品，感覺水平跟大陸差太遠。

自從2001 年他首次與港台設計師聯合演出開始，他看到三地交流日益頻繁，中國急起直追，速度快得讓全世界目瞪口呆。很多本來風光的設計師，因為趕不上火車頭，不出兩三年新潮就變土氣了。

最氣找他做山寨款

「中國發展太快，時代變你就要變，不變你就會輸。」他總是靜觀市場而變，有人說他性格孤高，藝術家脾氣，不管客人喜好，只按自己要求，其實並無此事。

比方說訂製衣服，他從沒把己見強加諸客人身上。唯一會惹他生氣的，就是你捧着LV、Gucci的雜誌廣告找他，說：「我要跟這件差不多的。」「我說去店買吧，店有。神經病，瘋啦，要那件你找我幹嗎？有時候客人說要修改少許，我說總之那設計不是我的我就不幹。他日人家見到你穿問起，這衣服是誰做的？回答是祁剛的。哎喲，跟LV好像啊。丟我的臉！這些事情我永遠不幹，寧願不賺這個錢。錢是賺不完的，但名譽是要掃地的，我不會因為這件衣服就發財了，但這樣一做可能就把我的事業都毀了。」除卻堅持不做山寨版，其他都有商有量。客人的偏好是黑白灰還是青紅藍紫，要誇張還是簡約，都可以。祁剛覺得不好，會跟客人說，但總括來說最終定案還是歸客人的。訂製尚且如此，批量生產的成衣妥協餘地就更大了。

「前年我想做一些大衣呀，裙子呀，要脫離人體的，拱出去那種，但客人不喜歡，就喜歡合體，連胖的女人也要合體！我倒真的很不了解。」他瞪圓雙眼擺出一副又好氣又好笑的樣子。「只是你不改變就賣不掉。」「那你怎辦？」我問。

「變呀！無所謂呀！」於是即使是自家品牌，SCFashion的成衣僅有一部分是祁剛認可的，另一部分向中國市場屈服。

“現時SCFashion全國有五十家分店，當中只有十家能接受祁剛真正的創意，其中一家在深圳，「客人都是香港人，不是深圳人。」”他肯定自己可以做得更好，只是百般武藝無從發揮。我問他是否滿意他現時的事業，他斬釘截鐵地說不滿意。

「按我現在的水平應該更富有。但這是一個過程，其實我也沒有太多想這樣的東西，畢竟更多快樂是來自作品受人讚許的。」

要做中國的Chanel

祁剛很喜歡Chanel，覺得它設計精細，也希望將來SCFashion可以達到Chanel 的水平，只是這實在很難。「起碼我覺得幾十年內不可能」，即使中國的步伐是如此急速。一件優質衣服，在祁剛看來與整個國家的社會質素有關，而改善社會質素，是怎麼也急不來的。

「比方說要做藍色絲綢，做完後那個大水缸的水是很乾淨的，但裏面有一點點藍色留着。中國的工人會說，不必換罷，換掉太浪費，但其實只是懶得換而已。那麼下一個顏色是黃色，絲綢漂出來，很黃，但我還是能看出有點偏綠的光——很多人看不出來，但我的色感跟別人不一樣—— 品質就是這樣變壞的。」“Chanel去年收購了法國二百多個作坊，這些作坊有些幾個人、有些十幾人，或二十幾人。祁剛說，他們都是藝術家，中國的只是工人。”「歐洲大牌子做事，可能有一個藝術總監，八個主設計師，每個設計師還有幾個助理一起工作，這樣出來的東西能不好嗎？現在我這個牌子，很多員工是大學剛畢業的，或工作過好幾年的，他們比我弱很多，我要把我的思想灌輸給他們，他們只能按我的意思做。但我沒有那麼多時間關注每個細節，只能把我特別想表達的東西做好，其他部分只好看一下就算了。時間不夠嘛，不能多改，差不多就可以了。那這個也差不多，那個也差不多，水平就下來了。」他滔滔不絕說着。至此他有點洩氣，說怎麼都好，算了，反正好東西中國市場不要，你做得好，人家也不了解。

乾脆去歐洲發展吧？他不是沒想過。他曾經想過大學一畢業便去歐洲留學，只是因為家庭問題才無奈留下。鬱悶肯定有，他想以自己的能力，在國外一定可以得到更多。後來他又想，身邊一些留學歐美日海歸的朋友，也沒有他做得好，於是只好定論，藝術（或者人生）這東西沒有如果，終究你只能接受你力所能及的事，「不要讓自己有太多後悔。」祁剛工作室有一頭一歲半的唐貓，終日東奔西跑。這貓是他用十元買來的。他自小很喜歡貓，但從來沒養過。年半前想養，起初打算買一隻名貴純種貓，但一次他去水果店買東西，店老闆的母貓剛誕下兩隻小貓，祁剛看了說可愛，老闆見他喜歡，起初說送他，但祁剛不肯，終於象徵式用十元買回家了。

貓雖不是名種，但比起許多西方貴族都要聰明，才幾個月大便懂得開門偷肉腸吃。祁剛疼牠，給牠的食物、玩具，一切都是最好的。他一臉自豪地對我說，很多朋友的名種貓都沒他那隻幸福。命運尚且弄貓，何況人。

祁剛小檔案

祁剛，中國年輕時裝設計師，曾入選中國十大服裝設計師及榮獲金頂獎等，先後為趙薇、周迅、范冰冰、高圓圓、黃聖依等著名女星設計禮服和演出服。1974 年生於嘉興，1998 年浙江科技學院藝術設計學院服裝設計系畢業，2000 年在中國國際時裝周憑「驚穀」專場成名，2005年為電影《青紅》女主角高圓圓度身訂造「喜上眉梢」晚裝踏上法國康城影展紅地氈，獲得世界不少媒體關注。2007 年創立品牌SEC，後更名為SCFashion，即ScultureCollection Fashion，現時擔任該品牌設計總監、中國服裝設計師協會主任委員及流行趨勢研究員。

撰文：楊天帥gyeung@hke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