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1-10
繪畫是連結人群的通靈儀式 ── 踊繪師Saori
Baul是印度最懂人生的一群。他們無拘無束地生活,全部財富就只有一身衣物和樂器。他們相信心靈比物質重要,一天到晚為神明歌謳潔淨的音樂,感動處高喊Horibol,Hori bol,意思是「頌讚上主」。
自從Saori 去年在Baul Festival表演後,Hori bol就成為她最愛的說話之一。她總是記得那段與言語不通的印度人一起笑一起哭,一起用手抓食物的時光,彼此用眼神作為靈魂交流的言語。
那一天,Saori在印度人的簇擁下與熱情的太陽包圍下「舞踊」起來。音樂是Baul傳統民族樂,她面前是一幅畫布,手中是顏料和畫筆。她心目中的印度是和平的,所以她在畫布塗上天藍的油彩;一個印度女人喃喃開始唱誦起來,她覺得那是金色的歌聲,於是繪上金色的花紋。她感受到觀眾對自己純潔的愛與熱誠,便又畫出素白的花瓣..一幅畫作就此完成。印度人好像剛結束一場宗教儀式那樣,大呼Ho r ibol,Hori Bol。Saori體會到他們那毫不保留的愛,於是淌下淚來,眼眶紅紅的拍了一張照片。已經一百一十三歲的Baul老領袖給Saori起了一個印度名字Sho vita,意思是印度教藝術之神「辯才天」,而Saori則稱自己為「踊繪師」。
Saori 從音樂與觀眾汲取能量,再以舞蹈的方式把一切轉化成油畫。在香港那夜,當她以儼如聖女的姿態提蠟燭徐徐步入畫布範圍,喧囂的觀眾隨即被她的光環震懾,倏然肅靜。她在畫布前打坐、冥想,雙手因血脈流淌的音樂而顫動,舉手提筆,牽動身體,勾勒出一條弧線,或生命的軌迹。
自小敞開心靈
Saori沒有受過正規訓練,與其說那是正規舞蹈表演,不如說更接近於遠古女巫通靈的儀式。她說她也不必學舞,因為「踊繪」純粹是開放自身心靈感應世界的過程。日本人以含蓄、封閉聞名,但Saori不同,因父親工作關係,她小時候總是出國到處跑。兩歲到三歲半在巴格達,小二到小六在杜拜,童年大半日子呼吸阿拉伯的空氣,日本的千代紙與手玉對她來說反而是舶來的新奇玩具。
她在杜拜就讀的日本人學校學生少,加上都是異鄉客,彼此坦誠交流,羈絆很深。一次她為運動會小冊子畫封面,同學見了紛紛說好,就這樣她喜歡上繪畫。課餘,老師會帶她和其他學生一起去沙漠玩(至今沙漠仍是Saori創作的一大母題),至於校長,完全是卡通片中超級疼愛小孩的慈愛長者模樣,數年前Saori結婚,還邀請他上台講話。
中一那年回國,Saori面對不習慣敞開心扉的傳統日本學生,反而鬧起Cultura lShock 來。Saori 發現她來到一個表達自己所思所想不一定是好事的世界。「所以我的心花閉上了。」她微笑着比劃,把雙手合上。在日本的中學讀書,最好把自己的存在感壓到最低,跟其他人一模一樣就好。所以她甚至不願告訴同學她會繪畫,彷彿那是一件屈辱的事。「但我不是說中學的人不好,不是這個意思。」說到一半,她倏地止住,怕我誤解她,連忙補充。「只是日本制度就是這樣。」
大學打開心花
她的心花重開,是在武藏野美術大學參加入學考試的時候。那時Saori看到周圍的考生爭相表達自己,畫也畫得起勁,方知原來她並不孤單,日本也有讓她生存的土壤。「在大學我的心花開得更大了,大得足以與身邊的人分享。」「我總是想分享我自己,也想聽你分享。我就是這樣的人,讓我們一起分享吧。」她莞爾道,聽上去像什麼社福機構的廣告詞。但廣告詞是冰冷的,Saori是真誠的,聽得我一陣臉紅。
她發明出踊繪這種藝術形式,也是在大學時期。發明過程沒有什麼靈機一觸或驚天動地的戲劇性情節,起初不過是在朋友的音樂活動展示畫作,自然而然就乾脆在演奏間舞動起畫筆來。她回憶說,第一次「踊繪」跳舞也好繪畫也好,全都弄得一塌糊塗,畢竟把這兩種儼如河水井水的藝術形式結合在一起並非易事。但Saori 非常喜歡踊繪的感覺,於是繼續做下去,並漸次從顏料擺放到燈光鋪排都鑽研出一套獨特竅門。
任人進出的創作
2007年,日本一間畫廊邀請Saori做創作,把整間畫室交給她,並給她一個月時間自由發揮。於是她把畫室轉化成夢,每天憑感覺隨意在牆壁上、地板上畫,讓圖案儼如有生命一樣徐徐長大。創作期間任誰都可以進入畫室隨心活動,一個月裏有人睡覺,有人躺着無所事事,有人呼朋引伴聚會,有人彈結他,有母親帶來幾個月大的孩子在Saori繪畫的花紋上亂爬。
S aori把私密的繪畫過程置換成開放的平台,與觀者、樂手、環境隨意交流。
她創作的其實不是畫,而是一個讓人開放心花的世界。她把這個世界稱為「Hotspr ingGallery(溫泉畫室)」,「一個暖呼呼的,可以讓人與人觸摸、感受對方的治癒場所。」建立這個世界是她的夢想,所以她把自己的藝名改成SAORI'An,即Saor i庵,名字恍如一爿山中溫泉旅館。
「要是不相識的觀眾在SAORI'An可以成為朋友,我會很高興。」她的藝術主題從來都是人與人的聯繫。Saori說,其創作既是Live Painting,也是Life Paintin g,生命的繪畫。這創作態度確實把她和其他人連成一張堅韌的網,甚至她的丈夫也是因為繪畫認識的。「當時有個男人來看我的展覽,他感受到我作品的感情和能量,所以很喜歡我的畫作。後來他就成為我的丈夫了。」她不無感恩道:「繪畫總是在幫助我。」Saori的facebook也總是熱鬧不已,幾乎每天都貼上近況、照片,朋友和粉絲熱烈回應。「facebook 是一件很好的聯繫工具,我不僅在那裏分享我的作品,還分享我的感情。」
任何音樂也可舞踊
至今和Saori合作過的樂手有唱流行歌的、彈古典鋼琴的、唱民謠的..,各類音樂都有,只是都傾向溫和,很難想像在heavy metal面前她如何舞踊,雖然Saori 說其實什麼音樂都無所謂。「要是有heavy metal樂手想與我一起創作,我們就坐下談談,只要心靈相通便可以。」她說。
「最重要的是心靈相通。」她近乎執拗地再次強調。
她總是追求快樂與光明,但不表示拒絕悲傷與暗闇,反之,她擁抱生命中的苦。當她「踊繪」時憂傷,她就盡量讓憂傷傾瀉在畫布上。好像大學時候,父親離世使她大受打擊,「對我來說,哀傷至今仍未消退。正因如此,它幫助我在心靈上成長了。」她和氣地笑道:「因為我看得見心中那漆黑漆黑的一面。」這漆黑一面有時會表現在她的畫作裏。除了踊繪,她不時也會安安定定的繪畫,就像普通畫家那樣。「這兩種創作方式的平衡很重要。」也就是說,舞踊連結自身和他人,繪畫連結潛意識深處的自己嗎?我問。
「不。」總是滿面笑容的Saori,閑靜地笑着搖頭「當你連結了自身和人,也就連結了潛意識深處的自己,因為他人總是一度照亮自己的鏡子嘛。」如何進行「踊繪」創作?
首先,Saori要先了解踊繪使用的音樂。它既可以由樂師現場演奏,也可以是錄音播放。若是後者,Saori會根據表演場合、環境與創作主題自行選擇;若是前者,則需要事前跟樂師溝通,了解對方風格。
決定好音樂後,Saori會根據它選擇幾種可能用到的顏料。踊繪始終是即興創作,最終用到哪種顏色,不到演出一刻是不知道的。一般來說,激烈的音樂用紅色,祥和的用藍色,若是Saori特別喜歡的日本音樂家Hashimoto,由於其作品感覺靜謐,則要預備特別多的白色。
選定顏色,接下來便要配搭服裝。Saori總是希望給觀眾「人畫合一」、或「畫作就是舞者延伸」的感覺,所以服裝顏色通常會與顏料類近或匹配。她的表演服飾以素色晚裝為主,多由朋友設計,或者買來成衣自行加工。
Saori創作前一般不會考慮繪畫的事物。「有時會想畫花,但一跳舞,整個腦袋就空了,事前想什麼都無用。」過程一般需時不用太長,分兩節進行,每節三十分鐘,節與節間休息。完成後的作品許多時會切成多幅小畫,Saori再根據各幅小畫的意象,進行後期加工,如繪上更細緻的花紋、圖案或人像,最終成為掛在畫廊的作品。
Saori將於2012年1月11日晚上六點半假Red SquareGallery進行其展覽閉幕演出。詳情可瀏覧網址:http://www.redsquare-gallery.com
Saori小檔案
Saor(i 神田サオリ),1978年生於日本山口縣,小時候由於父親工作關係旅居海外,先後居於巴格達及杜拜。中一時回國定居,大學就讀於武藏野美術大學視覺傳播設計系,同時開始了舞蹈與繪畫同步進行的「踊繪」創作。其藝術形式獨特,作品散發伊斯蘭和日本色彩,出道以來曾於Shu Uemura化妝表演、沖繩縣立美術館、瀨戶內國際藝術祭、Vivienne Tam新作展示會、上海Art Fair等場合或機構展覽及演出。
除「踊繪」外,Saori也進行人體彩繪、服裝、舞台及CD封面設計等創作。200 2年曾與日本女歌手林明日香合作,廣受好評。另外她也接手繪物品及衣服圖案工作。網址:http://www.saorian.com/撰文:楊天帥 攝影:郭錫榮gyeung@hkej.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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