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黑影的聯想……

2011-08-31

關於黑影的聯想……

曾偉雄一句「黑影」，看似簡單，但力量不凡。記者的筆尖、攝影師的鏡頭只集中批評一哥講大話時，我們決定為一哥辯護。黑影之說，其實是一個「隱喻」。

古往今來，黑影在藝術文化中都是獨一無二的符號。本文嘗試從張愛玲的小說與巴洛克時期畫家卡拉瓦喬（Caravaggio）的作品，猜度一哥「謊言」的真諦。

張愛玲與曾偉雄眼前的黑影

她竭力把那種荒唐的思想打發走了，然而她知道它還是要回來的，像一個黑影，一隻野獸的黑影，它來過一次就認識路了，咻咻地嗅着認着路，又要找到她這兒來了。

她覺得非常恐怖。──張愛玲《半生緣》張愛玲小說最為人稱道的，是其比喻。低手作家的比喻，總是拼湊名作佳句， 「似是而非」；而張愛玲則竟相反， 「似非而是」，這必須要有豐富的想像力與文字根底，才能寫得出來。

關於「黑影」，張愛玲曾借此意象比喻不少難以訴諸言語的感覺，如新近出版的《小團圓》便有名句： 「在月光與黑影中斷瓦頹垣千門萬戶，一瞥間已經知道都在那裏了。」說的是她自己對「回憶」的感觸。

但最有名的，還是在她的首部長篇小說《半生緣》。

恐懼來自心底

讀者即便未讀過張愛玲的小說，或許也曾從改篇電影（許鞍華執導，1997 年上映）、舞台劇或電視劇看過這一幕驚心動魄的情節：不育的曼璐婚姻不幸福，萌生借肚生子以挽留丈夫祝鴻才的念頭。可到底要借誰的肚呢？她竟想到讓丈夫強暴自己的親妹曼楨。這「一個黑影，一隻野獸的黑影」，說的便是此一邪惡的念頭。

張愛玲取「黑影」之意象，箇中精妙之處不僅在「黑」意味「邪惡」， 「黑」的環境也為人帶來恐懼——所以曼璐才覺得「非常恐怖」。這種恐怖是終極的，它不是那種源於生命受威脅，好像看見有殺手用槍指向你的恐怖。曼璐的恐怖更甚。那是一片黑暗，漆黑得連有無殺手、有無手槍都看不見的恐怖。

這種恐怖，潛藏於每個人的意識。你我在成長過程中或多或少都經歷過。「黑影」是曼璐人性深潭之底。因為這個潭太深，深得無法看見，所以才成其為「黑影」。是她自身的可怕把自己嚇壞的。在她傷害了曼楨後，終於在負疚中病死，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儘管悲哀。

曾偉鴻口中的「黑影」，到底是什麼？他是怕殺手的手槍（指向李克強？）、怕傳媒的鏡頭（指向警察？），還是怕他自己呢？ 楊天帥

亞伯拉罕與警察背後的黑影

今日警察推撞記者，鎖大學生，讓人想起〈創世記〉第二十二章的故事。

當日上帝希望試煉亞伯拉罕，要他將自己的獨生子以撒「獻為燔祭」，當作羔羊奉獻予上帝。亞伯拉罕帶着以撒往山上祭壇，準備將他捆綁在柴枝上的時候，天使及時出來制止這位狠心的父親，並帶同上帝的最新訊息： 「現在我知道你是敬畏神的了、因為你沒有將你的兒子、就是你獨生的兒子、留下不給我。」然後天上飄來一隻公羊當祭品，代替以撒獻予上帝。

這個The Sacrifice of Issac 的故事以後成為一眾畫家取材來源，其中以巴洛克時期畫家卡拉瓦喬（Caravaggio）的作品最精采。其1603 年版本的作品，以撒被父親壓在地上，作痛苦狀，亞拍拉罕以小刀放在以撒的頸上，無奈又無知的望着上帝的使者。上帝的使者起勁的捉着亞伯拉罕的手，慎防衝動的父親傷及孩兒。

這個構圖讓我聯想起幾日前記者在港大拍下的片段：警察抬走示威者，記者鏡頭瞄準事件，有神秘之手阻礙記者進行拍攝……

幻想的留黑空間

The Sacrifice of Issac 的精髓，或是欣賞卡拉瓦喬作品的重點，在於其對於光暗運用的技巧。有文藝復興研究學者直言，卡拉瓦喬在相機發明前二百年，已經運用攝影技巧，透過燈光加強影像的力量。在The Sacrifice of Issac，隨了三名主角以外，背景都以暗淡的表達手法，這種暗色調主義（tenebrism），令到畫作表達的意象更生動和戲劇性。

所以，觀看卡拉瓦喬這幅作品時，我們不得不忽略作品暗黑的部分，就像觀看國畫要留意「留白」一樣。欣賞The Sacrifice of Issac 如是，欣賞現代版The S acrifice of HKU student 亦如是。觀眾不得不忽略的，既有曾偉雄所提及的黑影，還有港大學生關進「消失的密室」那一幕。神秘的時空讓事件更富戲劇性，更深入民心。

難怪，曾偉雄強調警察所「誤會」的，不是水管，不是玻璃杯，只是曖昧的「黑影」。這是一石二鳥的手法，既留給觀眾（還有示威者和記者）一個幻想的「留黑」空間，另外就是更突出當日警察「上帝之手」的故事。警察的緊張讓平凡的採訪變成社會熱話，曾偉雄的形容讓這繃緊氣氛更添戲劇性，一哥藝術修養之高實在讓人敬佩。

說回The Sacrifice of HKU student這個故事，曾德成叫香港市民將焦點放在「上帝的羔羊」，即李克強帶來的禮物。其實，如果這件事發生在創世記的時期，大概立法會議員只會動議稱讚一哥「通過了上帝的試煉」。可惜，故事發生在耶穌出生後2011 年，換轉是以撒，他一定會破口大罵其父： 「你隊冧我然後燒比上帝？你有病呀？」而且，這一回使者沒有出來阻止亞伯拉罕，你叫以撒怎冷靜下來？

李志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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