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21日 星期六

當塗鴉變得善良快樂


當塗鴉變得善良快樂

  有人說,把一件藝術品引進博物館,其實等於殺死它。藝術品在社會裏有透氣的空間、與公眾互動的機會。博物館的它則儼如浸滿防腐劑的標本,永恆但僵化。躲在防彈玻璃下的蒙娜麗莎只管傻笑,不會流淚,這是一件很悲傷的事,我覺得。

  嘿,假如我是藝術品,我倒寧願隨時間腐化。就似垃圾,殘骸雖會腐化,田園中最後也開滿花。

香港美術教育協會舉辦「塗鴉全方位服務學習與青少年藝術教育社區學校協作計劃」(名字實在很長,故簡稱「塗」),讓中學生學習塗鴉技巧,參加比賽。我在9月18日參加其「成果分享會暨嘉許禮」,看了學生繪於T恤與畫布上的塗鴉作品。

善良塗鴉夠正面

是次展出作品甚為罕見。平時所見大街小巷的塗鴉多是髒話、「到此一遊」、「VIIV」,但「塗」的學生作品大部分訊息正面。如鳳溪第一中學冠軍黃凱楠的「HUMOROUS」、季軍胡嘉縓的「FANCY」;高雷中學冠軍黃心怡的「INNOVATION」、季軍何彩欣的「MODESTY」等。如此善良的塗鴉,不僅在港,世界亦屬少數。

題材由學生自行選擇。「我寫MODESTY是因為我覺得做人不一定要好叻,有些人好叻都未必受到尊重,但謙虛就一定受尊重。」何彩欣說。

「塗」策劃人許芷盈說,比賽主題是「identity」,希望讓學生創作Graffiti時透過選擇主題、字體與色彩表現自己的青少年身份。我好奇,香港青少年是否真的如此Humorous,如此Modesty?

「其實我們不會限制青少年的創作內容。就算他們寫的是DEATH、KILL等字,只要寫得好,一樣有機會在比賽入圍。」許芷盈解釋道。「可能今次剛好參加的青少年都非常正面啦。」鳳溪第一中學的負責老師徐佩芬說,同學之中亦有人以「SEXY」、「LAZY」、「CRAZY」等作題材。「有同學認為青少年普遍喜歡躲懶。」她說。「最後為什麼沒有入圍呢,只是因為做得不夠漂亮吧。」有些參加學校刻意要求學生創作題材正面。據高雷中學的徐國堅老師理解,「『塗』的主題是表揚正面的青少年取態,尋找可讓學生更順利融入社會的特質。」「不過,有些學校好像用了不算正面的字。」我提出。

「我們乖囉,跟足指引做。」徐國堅答。

「其實我們沒有特別要求正面,各老師可以有他們的演繹方法。」許芷盈說。

香港美術教育協會主席韋晴則認為,「塗」的目的在提升學生自信及教授塗鴉的基本技巧。「所以我們做評審時,亦主要針對畫面構圖、視覺美感。」他說。「我認為老師向學生解釋課題時,亦把塗鴉定為藝術創作,多於反叛意識的表達。」

反叛創作具深義

塗鴉以往總是帶着一種壞孩子的反叛味道,但許芷盈認為,近來公眾對塗鴉的看法逐漸改變,「現在似乎是『潮』多於『壞』。」「今日的Graffiti很着重美感。如英國塗鴉藝術家Banksy,他透過作品令整個城市看到他的幽默感,是一件開心事。」她說。「這樣亦可提高塗鴉藝術在大眾間的認受性。」說一點Banksy。他是世上首屈一指的塗鴉藝術家,自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創作,擅長以黑色幽默表達反戰、反權威、反法西斯、反資本主義以及反帝國主義等思想。Banksy只是化名,其真正身份未能確認─街頭塗鴉本來便是一種匿名創作。

2008年,他在街頭繪畫作品「One Nation Under CCTV」,諷刺英國城市滿布閉路電視,儼如喬治.奧威爾筆下《1984》那老大哥的世界。創作出爐半年後,當地市政府把作品塗毀,理由是:「Banksy不比其他小孩有權塗鴉。」Banksy曾創作一幅手持骷髏頭,身穿避彈衣的天使,以紀念十九歲去世的塗鴉藝術家Ozone。在其個人網站中他形容Ozone是「無畏」的(fearless)。我很喜歡「無畏」這個字,還有那天使的意象。它是塗鴉藝術家的標誌。

2006年他推出作品集Wall and Piece,書中他寫道「應被槍斃的名單:法西斯暴徒,原教旨主義者,還有那些寫名單告訴你誰該被槍斃的人。」那是愛與憤世嫉俗交織的表態。

在我心目中,Banksy是「壞」多於「潮」。只要有愛,「壞」也可以是褒義的。當然,你可以不同意我。也請你「無畏」地不同意我。當然,我們殊途同歸,一如身穿避彈衣的天使,彼此不過是想世界變得好些而已。

我問韋晴,會不會擔心青少年學了Graffiti技巧,噴街。

「如果你用一個正面態度支持學生學習Graffiti,學生或許會更喜歡這種藝術,然後學乖,不再破壞公物呢!」做乜要學乖?乜嘢叫乖?對唔住,後生仔,我撐你哋學「壞」!

非法塗鴉富特別意義

據台灣學者畢恆達考據,中文「塗鴉」一詞詞源奇特,源於唐朝盧仝(音「同」)之詩《示添丁》:不知四體正困憊,泥人啼花聲呀呀!

忽來案上翻墨針,塗抹詩書如老鴉。

此語本謂幼兒書上亂畫,墨迹如老鴉,後引申至現代義。畢恆達認為塗鴉可分大眾與街頭兩類。前者是平民偶發行動,如在公園隨處可見的「某某生日快樂」,或心型小雨傘下寫上情侶名字等。後者則是Banksy一類,具藝術性。

本地塗鴉藝術家Pantone認為,塗鴉藝術來自街頭,透過繪畫的對話方式,對社會上的排斥、歧視提出強力反擊。既是一種對社會的反擊,「非法性」對塗鴉來說便有一種特別意義。

不少地區政府為避免公眾塗鴉,「破壞環境」,採用劃定「合法塗鴉專區」的做法。畢恆達在與郭一勤、夏瑞媛合撰的「台灣的街頭藝術文化」一文中提到,塗鴉者雖認為合法專區可讓他們在不受威脅的條件下創作,但終究無法取代「非法塗鴉」。對他們而言,「非法塗鴉」的快感、對體制的挑戰、不受約束的自由,才是街頭塗鴉的核心元素。

gyeung@hkej.com

楊天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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